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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止戈惟武(1 / 1)

“腹中可还饥饿?需要加餐吗?吴娘送来些许粮食,足够再吃上几餐。”孙武非常熟练的剥去橘子皮,眨眼间便剥好两颗,伸手递给季柔。“武打算午后去山中狩猎,秋末之际,猎物正肥,希望可以有所收获。”

季柔早已习惯被人服侍,如家中一般随手接过蜜橘,但是孙武的手艺并不能让她满意。她不得不把蜜橘一粒一粒的分开,然后小心捻去表面的橘白,把九粒金黄的橘粒摆成一个环形,多出的一粒让她很不舒服,犹豫了一番还是给抛到了一边,这才心满意足开始食用。

淮南之橘果然甜美,甘甜的汁水弥漫口齿之间,然而,一想到吴娘所期盼的吴楚罢战,便觉索然无味。

“如何?是否决定要与武比斗剑术?”孙武再次把剥好的蜜橘放到季柔面前。

季柔抬头看向孙武,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杀气,谦逊如学堂弟子。

“战争根本无法避免,是吗?”

季柔向来觉得战争跟那些庶民奴隶没有多大关系,不该把他们牵扯进来,以往所学所知也俱是如此。但是当她真正离开郢都,走上了战场,才发现一切并非她所知的那样。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活着,即使那些庶民餐餐食不果腹;那些奴隶受打受罚,朝不保夕,也在艰难的活着,活下去才是所有人最大的期盼。然而战争却遮蔽了他们最后一点希望之光,直到今日季柔依然不敢直视自己所经历的战争。

孙武见其困惑,便放下手中柑橘,思索片刻方回答道:“非战之罪,战皆有因,循因就果,如何避战?”

孙武似乎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接着回答道:“诸侯混战总有其根源。”

“何为因?何为果?源头又在何处?”季柔追问道。

“自武王在姜太公的辅佐下伐纣,周朝已存五百年,时至今日,天下皆知天子大权旁落,所辖之地不过王畿方圆百里,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诸侯国之间征战不断,诸侯国内部,礼乐征伐自大夫出者也不计其数,那么其中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季柔稍作思量便知其由,答道:“天子无能,无法约束九州诸侯;诸侯无能,无法统御国内大夫。”

孙武点头称是,张开手中一颗刚刚剥好的柑橘,金黄的橘瓣瞬间散落。

“天下九州,周王朝初年曾分封大小诸侯数百,如同这一粒粒柑橘;而天子便如这橘皮,当皮损坏之时,内部自然会崩坏。昔年郑氏庄公于繻葛之战,一箭射落天子百年权威,世人始知这世道当是弱肉强食。而后齐桓公崛起称霸,会盟诸侯,更是以公爵暂行天子之职,九州虽得一时安稳,却惹得其后各诸侯纷纷效仿。”

“昔日庄王伐陆浑之戎陈兵洛水,观兵周疆,更是欲问鼎于天子。”季柔记起楚国昔日荣光,唏嘘不已。“可惜!王孙姬满一句‘在德不在鼎’便打消了楚王意图,周成王定鼎中原,曾卜曰‘世三十,年七百。’天命难改啊!”

孙武道:“与其言天命在周,不若言其在德在力,周天子式微,先于汉水丧西六师,后因征犬戎、征淮夷再损东八师,其力已竭。此时虽然折损一定威严,但仍是天下共主,以德奉名,德不亡,名不改,则诸侯不敢代周。但是当这个共主有德无力,无法约束其封臣,只怕时日愈久,便会自损其名分,令诸侯称王称霸。”

季柔诧异道:“周之存亡惟系于名分,怎敢轻言放弃?”

“情势比人强啊!”孙武哀叹,“有德无力,德如何长存?”

“那么便是武力为尊了。”季柔稍作思量便有所得,诸侯称霸无一不是以武力服众,所谓德与义,皆是建立在武力之上。难道要想无战事,便不得不大兴战事?这和她以往所知截然不同,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心头,便如一面坚固的盾再难击毁,随着她调动自己的记忆,企图用曾经所知所学去不断攻击这面盾,反而令它更加坚固。

“止戈惟武!”孙武沾着泉水,用手指在竹案上写出一个“武”字,“武”字分开便是“止”“戈”二字。

止戈惟武!季柔细细品味这四字,当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武”字之上,一扇广阔的大门仿佛在她心中打开。楚也曾称霸诸侯,但是在齐晋眼中:楚,蛮夷也!想当初楚也曾为天子之师,不知何时竟落得如此境地,在天子那里处处低人一等;楚已拓地千里,但仍是子爵,朝拜天子只能居末位。直至楚人称王,虽然仍为北方各诸侯所不容,但是他们却无力反驳只能默认,楚人所得皆是凭楚人一戟一剑开拓而来。

想我楚国也曾经称霸诸侯国,号令天下,如今虽然一时沉寂没落,但是终有一天会再次强盛起来。届时必先败吴,扬我国威,令齐晋臣服,进而克秦,如此一来……季柔陷入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之中。

“明日武要去后山,女士就留在竹舍中养伤。”孙武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索。“至于何时与武决斗,请提前告知武一声即可。”

季柔一愣,随口道:“吾自当寸步不离的跟随。”

“为何?”孙武颇为不解的看向季柔,“武又不会逃走。”

季柔却不想多做回应,细细品味竹筒内的泉水,虽不比浆水那般甜美,可是饮入口中,依旧有些许甘甜。尤其是看着孙武在一旁连连摇头,令她心情大好。把剥好的蜜橘投入竹筒内的泉水之中,沉浮之际,再饮用时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季柔发现她颇为欣赏孙武哑口无言又一脸无奈的样子,可是孙武不愧是孙武,很快就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全然不在乎被人注视。

突然,孙武开口反击道:“忘了告知女士,吴楚州来争夺之战已经结束了,就在你养伤的这些天。结果并未如女士所愿,此战我吴国大胜,楚七国联军惨败,损失了不少的土地,至少对州来之地已经失去掌控。”

“哼!”季柔明知孙武此刻提及吴楚之战是在报复自己,只是她此时的心情大好,不为所动。吴国小胜一场又怎样!她相信用不了多久楚人就能组织反击,让吴国蛮子好好领教楚人战车的威力。

季柔轻啜一口竹筒中的泉水,目光偷偷打量孙武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她发现孙武注视自己的目光中似乎有所期待,但是过了片刻,这种期待便成了失望。

季柔不由得陷入恐慌,她努力的想去了解孙武的想法,顺着孙武的思路去思考,可是她并不能理解那孙武的失望之感来自何处,他究竟想让自己说出什么?难道此战另有隐匿?季柔并不觉得此一时的战败会对楚国造成多大影响,楚国作为往日的霸主,到如今虽然没落些许,可依旧能与北方晋国相争,维持着九州双霸主的时局,吴楚之间的差距也绝不是几次小的战争就能缩小,仅凭吴国现在的实力,即使再胜几仗也无法撼动强楚,但若是楚国对吴国发动悍然一击,足可使吴面临灭顶之灾。

孙武终于收回了目光,起身回竹舍,那里有一张长长的竹案,案上摆放着厚厚一摞竹简,季柔曾无数次见到孙武从那里拿竹简来读。果然,孙武默默的取来两卷,便接着端坐在她对面静心阅读,目光再也没有离开手中竹简。

季柔若无其事饮完竹筒中的泉水,目光却时不时的瞄向孙武手中竹简。一起住了这么多天,她还从未认真的留心过那堆竹简,不是她不感兴趣,而是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孙武能收藏什么好的典籍,而且她还注意到那些竹简全是崭新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所写!想到这儿季柔却突然有了拿来一观的念头,正好看看这个孙武整天都在写些什么东西。

然后她便像孙武一样去竹舍内取竹简,竹案上的竹简着实不少,用的都是相同的文字写成。此时天下各诸侯国的文字已经有些许不同,但大体上还是在周王朝所定的规矩之下,眼前所入眼的文字并不影响她的阅读。

季柔随手翻动上面的竹简,最先看到的是几卷《军政》《军志》,这不禁令她诧异万分,便拿起一册询问孙武:“《军政》乃兵家入门之册,你立志从军入伍?”

孙武好像没听到她的问话,端坐在外只给她一个背影。季柔接着去翻竹简,怎料惊喜连连,先不论《易经》《令典》之类的典籍,单单是兵法便不止一卷。

她不但看到了太公姜尚的《太公兵法》,还发现了完整的齐国已故大司马穰苴的《司马法》,这令季柔震惊不已,双眸死死的盯着手中竹简。据她所知齐国大司马穰苴早已经病发身亡,他的兵法并没有外传!这些兵法并不像《军政》《军志》和《太公兵法》人人皆可诵读。齐君对其视若珍宝,轻易不示外人,非嫡亲之人根本读不到,就连她往日所观也仅仅其中数卷。但终究是没有读过真正完整的《司马法》。

司马穰苴和国相晏婴曾是齐国双璧,自齐桓公后曾一度使得齐国西望中原,与晋楚争雄,而眼前这个孙武,落魄的连吃饭都靠吴娘接济,他又是从何处得来这么多兵书?

季柔抓着《司马法》回身望向孙武的背影,她能感觉到孙武也在有意无意的回眸。

“汝绝非吴人!可是来自齐国?”季柔可以肯定孙武的吴人身份乃是编造,或许仅仅是一个自称,一个地道的吴人不可能得到齐国大司马穰苴的兵法。不!即使齐人也难以观此兵法,可是孙氏在齐国太普通了,她并未听闻齐国有孙氏兵法大家。

竹舍外,孙武头也不回。

“孙武曾为齐人,出自陈氏。”

“齐国陈氏!”季柔猛然警醒,终于明白了其中隐秘,田陈一家,齐国田氏在齐国崛起不久,却已名震九州,因为齐国曾经的大司马穰苴便是出自田氏一族,田氏能在齐国立足大司马穰苴功不可没。可是据她所知如今田氏在齐国并未没落,听闻田氏一族行大斗借小斗收之举,在齐国声誉正旺,且有心之人皆认为田氏当兴,这孙武怎么流落到东南吴地来了。

孙武似乎察觉到季柔的眼神,悠然回头,沉吟道:“自从武弃齐奔吴,武便斩断了过去的一切。如今武只想凭自己能力争取未来。”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平和,好似一汪湖泊,平如明镜。

“不要以为读几册兵法就能登台拜将了!”季柔不喜欢孙武此刻平静的神色,更不喜欢他的反应,既然想做一个超脱世俗的隐者,又何必孜孜不倦的谋求功利。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田穰苴,也只有一个晏子,休要妄想一朝登台拜将,便能名震诸侯。”

孙武不以为意,泰然道:“得之吾命,失之吾幸。况且,君子在世,当有所为,一农人尚且想着开拓田地,增粮加食。武自然不会长困于此,悠然做一闲人。”孙武上下打量着季柔,笑道:“连女士都入伍征战,武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怎能不奋勇向前。”

季柔突然有股向孙武挥剑的冲动,若依她往日性情,恐怕早已事了拂袖而去。但是一想到孙武不凡的出身,便压制住心头的不满。田氏祖上曾以公爵受封于陈国,显赫一时,虽然后逢叛乱逃至齐国,但如今也名显九州了,仅仅是他身后的齐国田氏便足以让季柔容忍他先前的僭越之举。

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该有的风度和礼仪,即使心头气咬牙切齿,也当展现与身份相当的仪容。

“敢问孙将军,可曾上过战场吗?”

孙武扬起手臂一指季柔身旁的竹邸。

“在你身边的竹邸后,除去一些誊抄的兵法,其余竹简记载的都是近三年之中周边诸侯国的战况,凡是武能赶到战场,武皆做了详细的记录,起因,经过,以及战争最后的结果。如果你想知道这次吴楚之战双方的布局以及具体的结果,可以找找看,虽然其中结果并非你乐意看到。”

季柔侧身推开竹邸,入眼的竹简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这么多!堆起来足足数尺高,难道这个孙武已经身经百战?季柔实难相信,随手抽出一卷,记载的正是去岁吴楚边邑之战,此役乃是吴国妇人挑衅在先,继而被吴国卑粱大夫攻占楚钟离之邑,季柔仍然记得当时郢都君臣听闻此事后暴怒的场景,否则也不会立即发兵攻打卑粱,据闻吴国上下也叫嚣着要报仇,所以才有了先前吴楚鸡父决战之事。

季柔匆匆扫了一眼竹简上的文字,发现整件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这孙武不仅仅记录战事经过,后面竟然还有点评。

季柔不以为意,小心翻看竹简。

“不知孙将军在战场上杀过几名敌人?”

孙武为之语塞,片刻答道:“没有,武还未入伍,没有敌人,即使入伍也不是并非为了杀死敌人,战争岂是简单的杀人。”

“那么齐国呢?吾曾闻大司马田穰苴是因为齐王听信谗言给免去兵权,最后才会病发身亡,而且如今齐国内政混乱不堪,几大家族相互攻伐,田氏也深陷其中。”季柔不相信孙武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假若他真是田氏族人。

“战争是关系到国家社稷和千千万万民众生死的大事,为将者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而发动战争。国之大事,唯战而已。”孙武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又坚决。

“齐国如何,与武无关,齐王无道,自会走向毁灭。”哪怕是他尽力掩藏,季柔仍然能察觉到孙武情绪中的波动,齐国必定是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回忆,让他心怀怨恨。只是她原本就对齐国关注不多,对田氏所知甚少,无法推测孙武在齐国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树敌,不交战,如此说来,将军岂非天下无敌了?”季柔故作惊奇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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