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章柳就发现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蒙郎将，抱歉啊。”她赔着笑，解释道：“我看你对我自己改的这些小衣物不是很喜欢，所以就想着给你换点别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身无分文，虽然领了官职，但年底才能领到俸禄，所以，你的那份见面礼，只能往后推推了，请别见怪啊！”
不喜欢？她从哪儿看出来自己不喜欢了？
蒙恬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双脚一磕马腹，“无妨。”
又来！
章柳看着扔下句话就走的某人背影，偷偷翻了个白眼。
很客观地说，跟后世宏伟壮丽的城市基建相比，眼前的咸阳城根本无法媲美。
可亲眼所见，置身其中，一种独属于历史的厚重气息让章柳心潮澎湃，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惊叹。
蒙恬牵着马走在她身侧，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忖：看这一副看什么都好奇的模样，想来她在家乡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章柳全然不知道蒙恬的想法，继续乐呵呵打量沿途所见。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酒馆饭店都是一个城市的标配啊！就是不知道，这时候的馆子都有什么酒菜......
想着，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荷包，这还是行宫的小宫婢给自己缝的呢，针脚非常漂亮。
可惜，现在只能当个配饰。
看头顶上太阳的位置，这会儿应该快到中午了，章柳悄悄摸了摸肚子，之前在郊外时啃得那个全麦馍馍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相识一场，自己还口头许诺了一份见面礼，作为回礼，蒙恬请自己搓一顿，好像也说得过去吧......
章柳刚把念头打到蒙恬身上，就听他低声提醒道：“大王还在等候召见，咱们得尽快进宫。”
得，蹭饭失败！
章柳也顾不得再欣赏街景了，跟着蒙恬直奔咸阳宫。
宫门口递了牌子，守卫见是蒙恬，例行询问后就爽快放行。
两人走了没多远，迎面就看到一个穿着内官服饰的男人袖手原地候着。
“那是大王新晋提拔的中车府令，赵高。”
蒙恬低声提醒。
章柳瞬间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了两眼。
看清赵高的那一刻，章柳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始皇帝绝对是个颜控！
除了面白无须，无论长相、身高还是气质，都跟章柳印象里的太监形象沾不上一点边。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啊。
“大王命我在此等候，蒙郎将、章农长，二位且随我来吧。”赵高迎上前两步，拱手一揖，态度很是有礼。
蒙恬抱拳回礼，“有劳中车府令。”
“有劳。”章柳随着蒙恬拱手回礼。
所谓入乡随俗，这半个月，章柳在行宫可是跟着宫婢们恶补过礼仪。
赵高深深看了章柳一眼，客气地颔了颔首，转身带着两人往章台宫的方向走。
外人只以为，这个章柳只是命好，因为救了坠马的大王一回，才得的恩赏封官。
赵高心里却明镜一般，事实并非如此。他常常陪伴君侧，发现大王召见蒙毅或者太史令胡毋敬时，总会频频提及这个章柳。且言辞间颇多欣赏之意。
明明是很欣赏之人，却甚少在别人面前提及。
如此区别对待，着实让赵高不解。是以，早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之时，他就记住了章柳这个名字。
今日一见，容貌属实出众。
但能得到大王如此青睐，绝对不可能仅凭这副好相貌。
赵高不知道的是，在他揣度章柳的同时，章柳也在暗中观察他。
蒙恬发现她一直打量着走在前面的赵高，使了两回眼色这人也没感觉到，心里不免着急，伸手一扯她衣袖。
章柳被唬了一跳，不解地看向他。
迎上她无辜茫然的眼神，蒙恬强忍着磨牙的冲动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示意了一下走在前面的赵高，摇头警告。
章柳会意，双眼笑成弯月，表示虚心接受。
章台宫是嬴政日常处理政务、读书的地方，现下大多数时候也宿在这边。
只有较为亲近的人，才会被召来这里。
摒退左右，嬴政一反刚才的端庄，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去扯章柳的衣袖，满脸欣喜：“柳，快来说说，你到底为何事急着见孤？”
这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的称呼！这亲昵得让人浑身蹿鸡皮疙瘩的小动作！
君王恩实在不好消受啊。
眼瞅着要被拽去内殿，章柳才想起来自己的见面礼，打了声招呼，冲到殿门口，一手两个衣箱，拎着就走。
这四个小衣箱，一路上都是蒙恬拎着的，实际上并不重，可眼见着章柳轻轻松松一手拎俩，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
尤其是看在嬴政眼里。
“大王，一点点薄礼，还望不弃。”章柳把其中做了嬴政标记的小衣箱双手奉上。
自从归秦，尤其继位以来，一向都是他赏赐别人，送钱送物给别人，没想到还能有收人礼的一天！
嬴政忙不迭接过来，唔，手感并不重。
无妨，礼轻情意重嘛！
看到还有三个箱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章柳把其中两个箱子往身后推了推，如实告知：“这是给蒙毅蒙郎将和胡太史的，难得进城一趟，顺便一起带来了。”
嬴政了然哦了一声，下意识去看蒙恬。
君臣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相看两沉默。
蒙恬只觉得大王这两道目光，就像两支箭，无声往自己心口上插。
如果章柳知道，肯定会好心给他科普，在自己家乡，这种感觉被称为：扎心！
终于见到了嬴政，章柳一门心思急着说正事，完全没察觉出他们君臣俩的小动作，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白绢。
这么一小块白绢还是行宫的小宫婢阿婉费了不少劲淘弄来的，足可见珍贵。
章柳也下定决心，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争取把纸捣鼓出来，不然汇报工作、日常作业忒不方便。
“大王，关于开凿陵寝，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小想法......”
嬴政一听，目光立刻被她拿出来的白绢吸引，赶忙凑了上去。
内殿里很快就只听得见章柳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嬴政的插话询问。
“善！大善！”听罢章柳的讲解，嬴政激动地抚掌大笑，扬声大喝：“来人啊，速速传召太史令及右中郎将！”
殿门外立刻传来赵高的应诺声。
“大王，有饭吃吗？”一通讲解下来，章柳又渴又饿，斟酌再三，选择厚着脸皮蹭饭。
嬴政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面露惊讶，“你们进宫前竟还未用饭？”
章柳默默看向蒙恬。
嬴政见状，也跟着看看向蒙恬。
蒙恬一时无语，深深看了章柳一眼，跟大王解释：“一时情急，忘了。”
章柳：“......”
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再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嬴政大为感动，当即唤人传膳。
蒙毅和胡毋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章柳在大快朵颐吃着肉，坐在上座的大王乐呵呵看着她吃肉，见他们进来，招招手：“两位爱卿，速速上前来！”
蒙毅一头雾水行过礼，走过自家兄长身边时一个劲儿使眼色：这是什么情况？
蒙恬眼皮一耷拉，眼不见心不烦。
眼睛是净了，耳朵却没清净。
“蒙郎将，你的酒不喝吗？”章柳倾身凑近他，低声问道。
蒙恬瞄了眼她桌上的酒壶，又瞄了眼面不改色的那张脸，默默叹了口气，端起酒壶递给她。
“多谢！”章柳小声道谢，喜笑颜开地接过来，美滋滋给自己倒了一盏。
这里的酒是纯粮食酿造，没经过蒸馏，度数不高，口感柔和醇厚，非常合她的胃口。
赵高合上殿门时从门缝里瞧见这场面，心中大为震动。
在大王面前还能如此神色从容地吃肉喝酒，这个章柳，到底是什么来头？
蒙毅时不时从白绢上移开视线，偷瞄章柳好几眼，心里也啧啧称奇。不过，兄长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不用于蒙毅，还有心思分神注意章柳和蒙恬，胡毋敬听着大王的讲解，一双眼睛就没法从白绢上移开，碰上自己听不懂的，当场就得问个明白，一时间，君臣俩聊得是热火朝天。
章柳看着嬴政说到激动处，动不动就去紧紧握住胡毋敬的手，切块肉沾点细盐扔进嘴里。
嗯，这样看来，大王对自己，还是挺注重性别分寸的，只拽自己的袖子。
“督建王陵责任重大，大王可有心仪之人？”胡毋敬待心绪恢复如常，询问道。
嬴政一听，脸上激动之色收敛，“孤斟酌多日，至今尚未有上佳的人选。你们可有合适之人举荐？”
此时殿内的四人，俱是他信任之人。
胡毋敬和蒙家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正在吃肉喝酒的那位。
嬴政憾然摇头，“孤早想过，不妥。”
听到这话，章柳那险些原地离家出走的食欲顿时又回来了。
“大王英明，督建王陵的人必须身份够高，又善于指挥调度，我的确不适合。”
开玩笑，她只是个学农的，跟搞基建根本就是隔行隔山好吧！
不过，有个人，或许应该可以。
而且，算算时间，他可能已经人在咸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