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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列三:云中谁寄锦书来(五)(1 / 1)

塔希尔躺床上思考了半天,结合自己在书本上学的知识,还有过往对苏檀的了解,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苏檀是个阉人。

阉人在古希腊就已有之,往往深居宫廷之中,甚至能掌握不小的权势。阉割给男性带来的变化就是体毛变得稀少,声音体态也变得更偏女性化,甚至肤色也能变得更白皙细嫩。虽然苏檀平时说话不算娘里娘腔,但是没有体毛,长相又有女性化的阴柔味道……塔希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苏檀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徒弟把自己想象成了阉人,只觉得这个喷嚏似是有人心念故生感,但懒得起数测算细究,人实在是困了,倒头便睡。

次日起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个好天。苏檀起来做了早饭,发觉塔希尔没起来,就上楼敲了敲门,小声问:“塔希尔,起来了吗?”

里面没动静,苏檀侧耳听了听,感觉人还在里面,就是睡着了。

难得他有贪睡的时候,也就不再打扰。下楼去把早餐温着,又到处找不知窝在哪个角落里呼呼大睡的雪里蕻。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趁早把这猫挖起来不许它睡。

“醒醒,醒醒。”苏檀在角落找到雪里蕻,赏了这不孝逆子浅浅几巴掌,雪里蕻慢慢睁开眼,眼神迷茫。

苏檀掐掐猫脸,又一通揉扁搓圆,雪里蕻往地上一瘫,尾巴都不摆,好像又要睡倒,苏檀耐心骚扰它,直到猫咪终于被打扰得忍无可忍,喵喵咕噜着起来溜到一边去。

再起身回头,塔希尔已经下来了。苏檀眉开眼笑:“起来啦?”

塔希尔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就睡过头了,师父怎么也不叫我?”

“叫了,感觉你肯定没醒,就让你多睡会儿,平时练功辛苦,偶尔偷一次懒不打紧的。”苏檀收拾了下桌面,“厨房里有早餐,去吃吧。”

塔希尔吃了早饭,转出来时苏檀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街上买刮胡刀,自己坐在桌前忙碌地裁剪布匹,准备做客户订做的衣裳。

塔希尔攥着钱,久违地在街上闲逛。

苏檀给的钱不止能买一把刮胡刀,都能买两三把了,他随便挑了一把看着能用的刮胡刀,接着想用剩下的买些糖吃,或者……买束花?

他把目光定在了街边花店一大束洁白如雪的新鲜百合上,香气清逸。嗯,买束花吧。

他一支支地挑花时,忽然有种奇妙的直觉——不知从何而起,他迅速抬起头左右看了下,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想追上去,手上又攥着花,两相为难之下,只好先把花放下,镇定自若地去跟那个有点熟悉的人。

经历在庄园的训练,他的跟踪技巧更进一步,心态平和地混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在前面走的目标,对方在前面走着,时快时慢。

塔希尔一边跟着,一边思索回忆着熟悉的感觉到底对应的是谁,会是谁呢?

跟踪目标进入了一家商店,短暂停留一会出来,悠悠闲闲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圣伊尔德方索市场。

这地方塔希尔太熟悉了,苏檀曾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指派他两个来这里调查一件没头绪的杀人案,然后他和海东青合力救下了一个落入圣殿骑士陷阱的年轻刺客——塔希尔想起来了,这个有点熟悉的目标就是他曾经跟踪过的刺客。

虽然到头来苏檀也没向他们解释那桩杀人案的真相到底为何,只是吩咐海东青继续教他练刀。叫他们两个调查真相,似乎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年轻刺客再次踏入这个热闹的地方,在一商贩前驻足,说了几句话,挑挑拣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一定交换了什么东西。在庄园里,老师透露过一些兄弟会传递消息的渠道方法:信鸽,线人,隐蔽的活动砖块,老树的丫杈。

年轻的刺客远去了,塔希尔没有追上他,而是在热闹的市场闲逛起来,等待交接的线人下一步动作。他对苏檀貌似一时兴起的指派也有了新的猜测:也许他早知道兄弟会会对此事调查,但不管是谁来调查,线人的被杀都是一个为前来调查者准备好的陷阱。

苏檀的目的压根不是调查真相,而是去救人。

交接到情报的线人过了好一会才有新动静,把什么东西交到一个路过的小乞丐手上,小乞丐沿路讨钱,走出市场另一端,钻进一户人家后院小门,片刻后,一只洁白的鸽子从院中飞起。

塔希尔当机立断地上了屋顶,目力追逐着白鸽空中飞翔的影子,一边留意连绵不绝的屋顶错综复杂的地形,狂奔跳跃,数年所学竭尽全力施为,随着鸽子越飞越低,他感觉应该是快到终点了,匆匆向四周一看:嗯?怎么这么眼熟?

隔着一条街,他清晰的看到鸽子在自家窗台上停下,抬起一边翅膀梳理羽毛,脑袋转来转去。

没过一会,窗户打开,苏檀的脸庞出现,掌心伸到鸽子面前,喂了点鸽子吃的,才碰触鸽子,安抚性地摸了摸,随即抬头直直看向了塔希尔藏身的位置。

!塔希尔受惊似的迅速低头躲在屋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躲,感觉有点丢人,等了好一会,咕咕声从头顶一掠而过,辛劳的小鸽子要回家了。

想买的花还没买成。塔希尔摸了摸口袋,刚才奔跑跳跃动作那么激烈,好在钱还在兜里没丢,时间还早着,现在买也来得及。

他下到地面,重返那个熟悉的花店,走着走着,被盯上跟踪的感觉找上了他,莫大的危机感犹如兜头的冷水浇下,他几乎是本能性地往一边闪躲,不惜推倒路人。如隼鹰高空扑杀下来的人并未就此放过他,一拳招呼过来。

对方没有弹出袖剑,算是对自己的某种仁慈。塔希尔起了强烈的好胜心,闷头与年轻刺客对招,一时间拳风腿影,竟是不相上下。

巷中搏斗了一时半会,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拳顶住了对方要害,对方强忍着弹出袖剑的念头,塔希尔紧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猫眼?”

对方明显呼吸一窒,恼火地低吼:“不准提那个愚蠢的外号!”

塔希尔松手一推,忍不住想笑:“好了,至少现在证明我们是同样的人,可以放心了吧?”

猫眼冷哼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塔希尔耸耸肩,开始思索他是什么时候发觉并跟踪上来的,也许在他在观察市场上的线人时,猫眼也在观察他?

算了,先去买花。

塔希尔挑了八朵新鲜的百合,抱着花回家。探头一看,苏檀坐在桌前缝衣裳,他抱着花走到苏檀附近:“老师,我买了花。”

苏檀瞥了他怀中花朵一眼:“拿近点看看。”

塔希尔抱着花靠近,苏檀抽了一支百合于鼻下闻嗅,微微仰起头看他:“和他对上了?”

塔希尔被他抬眼一看的风情几乎夺走了魂魄。秋波明媚,艳光四射,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呆愣了一会说:“是……碰上了。”

“你赢还是他赢?”

塔希尔心虚地说:“平手。”

“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不知道。”

苏檀眉毛拧起来:“你不知道?!”

塔希尔感觉苏檀生气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虚得更厉害了,低着头听苏檀说:“你蹲下来。”

塔希尔单膝跪下,苏檀执花急速敲了他脑袋五六下。塔希尔只闻到阵阵的百合香,痛是一点不痛,柔软的花瓣拂过额头,叶子刮过他鼻尖,人晕乎乎的,像喝了一杯浓香的烈酒。苏檀教训完,嫌弃地说:“把花茎剪成斜口,灌点水插到桌上的花瓶去。”

塔希尔抱着花站起来,迟钝地问:“插哪个花瓶?”

“那!”

苏檀一抬下巴,塔希尔顺着他目光看到了桌上那只形制奇特的青花瓷瓶。海东青说过,这种瓷瓶形叫“觚”,称花觚,是大明天启年间制,上烧洞石花鸟图。毫无疑问,要是他不小心摔碎了这件珍贵的青花瓷瓶,苏檀也会打断他的腿。

苏檀持花上楼,塔希尔进厨房勺了点水灌进瓷瓶,一支支的将剪切花茎插入瓶中,再小心翼翼地端起瓷瓶,放在餐桌正中,左看右看,觉得这束花真漂亮,看着心情都好起来了。

不一会苏檀下楼,手上却不见了那支花。

是放到房间去了吗?也是,除了他房间,又能放到哪里去呢。

塔希尔心跳起来,为什么偏偏要用那支花放到房间呢?

他不敢再想了。

海东青从外面回来,看到桌上多了一束明媚灿烂的百合花,惊奇地笑起来:“是师弟买的吗?有心了有心了。中午吃什么?”

海东青不管聊什么,只要快到饭点就会把话题转移到关心要吃什么。塔希尔瞥到海东青提的菜篮子里有辣椒,就说要吃辣椒炸蛋丝。

辣椒炸蛋丝是一盘费时费油的菜。塔希尔说要吃,海东青就做,在海东青忙活的时候,塔希尔煮了蔬菜浓汤,用浓汤的边角料做了紫洋葱煎土豆,这是一道传自贝西奥夫人的拿手好菜,先切碎紫洋葱慢煎至金黄,煎出独特的风味,将蔬菜浓汤与简单翻炒后的土豆同煮,大火收汁后的汤汁鲜香浓郁,土豆绵软可口。这道菜颇受苏檀喜爱,再配上经典的凉菜汤,就是完美的一顿丰盛午餐。

“开饭了老爹!”

苏檀停下手上的活儿,一眼看到塔希尔做的紫洋葱煎土豆:“你还记得这道菜怎么做啊。”

“当然记得,不会忘的。”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菜香与百合的香味有点不搭调,塔希尔依旧很开心。

等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塔希尔才从厨房走出来,苏檀就叫他:“塔希尔,过来。”

“师父有什么事?”塔希尔搬着凳子溜到苏檀身边坐下,“明天你就要回托莱多了吧,早上吃了饭再去?”

“好。”

“去托莱多记得做一件事。”苏檀摊开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一块长方形牌子的正反两面,一面画半边荷花荷叶,一面书诗句: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这是……?”

“一块石头牌子,我丢失的东西,你记住这面荷花就行了,大概有这么大。”苏檀比了下手掌的大小,“它会出现在托莱多一个名叫帕蒂诺伯爵的私人拍卖会上,你帮我把它拿回来。”

塔希尔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偷……”苏檀瞥他一眼,他及时住嘴嘴,点头,“我会办到的。”

苏檀浅浅笑了下:“东西拿到手后,不要急着送到我这边来,最好想办法打探到帕蒂诺是怎么收到这枚玉牌的,如果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小偷,就杀了吧。”

尽管塔希尔不是第一次杀人,听他如此语气淡然地让偷窃者去死,忍不住问:“这是不是……过分了点?”

苏檀轻哼,点了一下他脑袋,点得他头往后仰了一下,唔一声,“呆瓜,你自己看着办,爱杀不杀,”

塔希尔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苏檀把纸递给他:“拿着,记好了。”说完上楼睡午觉去了。

目送他上楼,塔希尔再看了看手中的纸,心里还在犹豫:真的有必要杀人么?

纠结了好一会,他决定先调查清楚帕蒂诺伯爵的拍卖会,再做决定。

他又摸摸额头,苏檀手指的温度仿佛还留着些许,点得还有点痛。

次日启程回托莱多,苏檀送他到门口,往他兜里塞了一袋子钱:“省着点花,辛辛苦苦做衣服换来的,眼睛都要瞪瞎了。”

塔希尔结结巴巴 :“我,我一定会把玉牌带回来的。”

苏檀一笑:“慢慢来。”丝毫不见叫他杀小偷时淡然中透出的狠辣。

塔希尔上车,探出窗看了眼苏檀,远远与苏檀目光对上,苏檀站在屋檐下,神色安然,叉手自然垂下,典雅端庄得像一尊立于时光中永不被侵蚀的雕像。

塔希尔缩回车,拿出临行前苏檀塞给自己的钱袋,倒出清点了下,足足几十里亚尔,他吸了口气,决定这次一定不能乱花了。

将钱装好,拉紧收口。他忽然发现钱袋上绣了花,正是一朵半开荷花,被荷叶托着,寥寥几笔,勾勒出从未见过的异国花朵。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真正的荷花呢?他收起钱袋,内心涌起莫名的向往。

还有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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