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英雄出少年(1 / 1)

五月的天空,多了几团白云,少了几股春风。

此时的辽东依然较冷,人们还没脱去棉袍棉裤。

又黑又高的城墙笔直的竖立在护城河之后,巨大的石砖建成的墙壁冷酷,肃穆,远远的看上去,好似一张大黑臭脸。

城墙上摆着四门大炮,每一个垛口都有一个红棉甲士兵,举着长枪,腰别短刀。

城下,护城河的这一头,一众士兵拥护着大肚子,脸颊凸出的大耳朵男人。

那男人穿着二品狮子补绯袍,头戴乌纱帽,双手在背的望着前方。

“父亲!”

两刻后,一名少年骑兵驰马赶来。

马匹一下子没停住身子,往前踉跄了几步。

而那个少年却不管这个,一个跃身,从没挺稳的马背上飞身下来,稳稳的落在男人身前。

“父亲!”

“如柏,来了吗?”

“来了!”

李成梁捋了捋胡子,被李如柏扶上马,带着众甲士骑兵前进。

申时行穿着飞鱼服,悠然的跟着马的节奏左右摇晃。

他身后,一座轻飘飘的轿子被四个人锦衣卫举着。

可那四人却步步小心,眼睛时不时的斜着看看轿子,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头上流下来,滴肩膀上。

“申大人!”

李成梁大老远的就喊了一声,接着卷起一片土尘,几十个骑兵策马而来。

“喻喻喻!”

“哈哈哈哈!申大人呐!我老李等你甚久啊!”

李成梁下了马,也不管乌纱帽是不是灰尘一片,乐呵呵的走到申时行面前。

后者一脸淡定的下马,捂着鼻子挥了挥空气。

“李总兵!,晚…咳咳咳!”

“晚辈见过李总兵!”

“申大人客气!您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是张阁老的学生!”

“张阁老对我李成梁也是恩人啊!”

申时行斜眼看着地面,不耐烦的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李成梁。

“这就开始套近乎了?”,申时行暗想,“还张阁老是你的恩人?恩什么人?”

李成梁说的是隆庆二年九月,李成梁被辽东巡抚方缝时弹劾的事。

隆庆二年九月,李成梁率兵征伐女真。

朱载坖为什么要用李成梁?

为什么说他是棋子?

来,这个数据可以告诉你答案。

嘉靖35年,殷尚志战死,这是第一位战死沙场的辽东总兵。

嘉靖40年,辽东总兵云冒战死。

嘉靖41年,辽东副总兵黑春战死。

嘉靖42年,辽东总兵杨照战死。

隆庆元年,辽东总兵王治道战死。

(此人历史上是隆庆四年死于蒙古之手,这里我就安排他隆庆元年死了…

就算做是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吧…

不然怎么凸显李成梁的能耐鸭…)

十六年,四位总兵,一位副总兵战死辽东。

要知道,整个大明也才20多个总兵啊!

知道辽东有多危险了吧?

李成梁上台之后,朱载坖告诉他,放开手脚打,蒙古也好,女真也罢,往死里揍就是了。

朱载坖需要李成梁的刀子狠狠地杀他们。

这样自已后面给他们软糖才有效果嘛!

才能拉拢人嘛!

但是方缝时为什么弹劾他呢?

李成梁这杀才,出征女真董鄂部,直接把一个村子,七百多人全灭了。

没错,就是顺治的董鄂妃那个董鄂部。

据乾隆年间的内阁学士董鄂.铁保考证,他们董鄂氏的祖先是宋神宗第14子赵偲。

宋徽宗和宋钦宗及北宋皇族分批作为俘虏被押送回北方。

其中第四批中就有赵偲的家族。

这个家族最后定居在辽东,慢慢成为了建州女真的一部分。

李成梁一个活口没留。

这对一个人口只有一万多的部落是个沉重的打击。

于是,辽东巡抚方缝时就弹劾李成梁,说他杀戮太过,恶化女真和大明的关系。

毕竟这些年,大明在辽东最大的战果,也就是斩首五百多个女真兵。

虽然斩首了七百多人,但那大部分是老幼妇女。

真正的男丁有没有三百个都难说。

消息传到北京,一开始朱载坖吓了一跳。

这不会又养成一个努尔哈赤吧?

但考虑一番后,他放下了担忧。

自已是绝对不会,真的努尔哈赤也好,还是另一个努尔哈赤也好,自已是绝不会给机会成长的。

于是对此事就没有表态。

但高拱就咬着不放了。

因为方缝时是他举荐的辽东巡抚。

张居正一看,好嘛!正好让李成梁借这个机会欠我一个人情。

于是跟高拱反着来了。

而朱载坖也没有打算严惩李成梁,就从了张居正的建议,罚李成梁两年俸禄。

并把李如松送到北京来,跟着麻贵和邓子龙他们学习。

这对李成梁是一个警告,却又是机会。

干的不好,先拿儿子开刀。

干得好,李如松升官升职。

从此以后,李成梁记上了张居正的人情,处处以张党自居。

申时行作为张党的

"太子

",李成梁自然会想着法子巴结他。

“李总兵客气了!恩师乐于助人!受他恩情的人很多!不止你我呀!”

李成梁听出了申时行的排斥,于是马上转变话题。

“哈哈哈,申大人来的正好!可算是解我一忧啊!”

“不瞒您说,这帮走私贩子,我老李一直没办法对付,狡猾啊!跟兔子似的逮不着!”

“我李成梁只会打仗,也不会跟这帮狗孙子斗脑筋!”

申时行这回是穿着皇帝赏赐的飞鱼服,带着兵部侍郎衔来的。

可见皇帝对走私贩子的痛恨。

申时行点点头,没有搭话的意思。

此时,后面的轿子被四个锦衣卫抬了出来,小心的放到地上。

“李总兵,有圣旨!”

“哦!”

李成梁等人一听,即刻跪下来。

申时行从轿子掏出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李成梁,申时行就是奔着杀人去的!这帮畜牲有一个给朕杀一个!

走私粮食和布匹的,抓起来先揍一顿。

走私盐铁的,好好伺候一顿,但别伺候死了!

走私甲胄,兵器,铁器的,不用请示朕,直接给老子砍了!

抄家,满门流放海南!家主就在那旮瘩腰斩!”

众人不禁一惊,纷纷抬头,嘴巴微微张,眼睛瞪的老大。

这皇帝…真TM接地气!

一帮大老粗杀才,头一次听到皇帝大白话的圣旨,不免啧啧称奇。

“臣,李成梁接旨!”

“请陛下放心,只要是申大人查出来的走私犯,臣一定会协助严惩!”

这句话,就是说给申时行后面的那帮人听的。

还不等李成梁等人起身,申时行又掀开了那轿子的轿帘。

刀柄为上等美玉所制,其上镶嵌宝石,金桃皮鞘上匝黄金箍,刀穗上还缀着东珠的尚方宝剑,就横在里面!

“天子剑?”

李成梁大感不妙。

看来这次是没办法糊弄过去了。

“临行时,陛下赐我尚方宝剑!”,申时行对着宝剑行了个礼,接着转过身面对众人,带着傲气,“陛下告诉我,总兵之下,违法乱罪之人,皆可斩!”

申时行注意到李成梁身后的几个人哆嗦了几下。

“哼哼!就辽东这么个蛮汉混局,鱼龙混杂的地方,背后没人谁敢走私?”

“陛下这哪是要砍走私犯,他是要连带着背后的那些人全部揪出来!”

“也好,辽东很久没清清毒了,也是时候砍一批人!”

耍足了威风之后,申时行带着人进入城内。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蒙古人卖着矫健的骏马,这些马匹高大健壮,毛色光亮,吸引了众多买家驻足观看。

女真人正在出售他们的人参和貂皮,貂皮则柔软光滑,是制作高档服饰的绝佳材料。女真人们将这些都挂上去,远远的就能看见。

汉人则在市场中出售着农作物,稻谷、小麦、水果…

摊主们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申时行低头看了看地面。

“可惜了!这么肥沃的黑土,却不能大力种粮!”

“其实种得!”,李成梁道,“女真人,蒙古人多少也种,不过这庄稼和放牧一样脆弱,一个天灾下来,一年白忙活了!”

“自已不够吃,那就得抢!所以这里才不安分啊!”

“生产资料不足!”,申时行听着点点头。

“生产…字…什么?”

“陛下的《华夏饥饿史》里说过,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战争,背后不外乎都是为了吃的而打!”

“每一次改朝换代,北胡南下,都是因为活不下去!都是为了一口吃的!”

“华夏几千年,其实就是挨饿的几千年啊!”

“陛下大才!”

李成梁只能勉强附和一句。

这种书生气言论,他插不上话。

来到李成梁府上,申时行遣散了其他人,单独留下李成梁。

“李总兵,晚辈不瞒您,这次我不带几个人头是回不去的!”

“天子剑和圣旨您也看了,您如实交代,这走私犯里面…有没有您的人?”

李成梁脸冷了下来,恶狠狠的看着他。

“申大人,我李成梁好声好气招待你,你倒好,进了我的门,坐着我的椅,开口就问我有没有走私?”

“我李成梁说不上什么高尚之辈,但也是怕死的!”

“是吗?”,申时行反问,“那抚顺的胡家,怎么您来辽东之后身价翻了三倍呢?”

李成梁眼角抽抽,掩盖住了心虚。

他本想拿出长辈和军人姿态吓唬吓唬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没想到刚刚还在一身书生气的他,进了屋就变了气质。

眼前叉着手,挑着眉,挑衅似的看着自已的年轻人,更像是一个街头混混。

而不是状元郎。

“李总兵,没有一些调查,晚辈是不会不明不白的来这里的!”

“而且,我能调动的锦衣卫,也不止您刚刚看到的几个!”

“晚辈一旦查出来那些人有问题,就必须见血!如果伤到了您的人,最主要是把您牵扯进去…那就麻烦了!”

“所以,请不要敌视晚辈,我这是尽量向着您呢!”

“如果真有您的人不干不净的,现在就说出来,晚辈可以妥善处理!”

这个年轻人…

“不愧是状元郎,就没有不出息的!”,李成梁暗道。

“如果有富商什么的,您打个招呼,我抹了您的痕迹就是。”

“如果是军人什么的,晚辈也可以给您处理的时间!”

再怎么说,申时行也是张居正亲自调教的,再加上状元的智商,两三年时间足够申时行学到张居正几分功力了。

李成梁内心很不服气。

是,是有那么几个人是自已的人。

身为辽东总兵,总会有人绞尽脑汁接近他,成为他的人。

军队也好,商人也好,蒙古人,女真人…

怎么可能没人呢?

但他又不想对眼前的年轻人点头哈腰。

人就是这样,即便曾经身处低位,但有了傲气,就很好再低调了。

“申大人果然是少年英雄!”

“是,李某是有那么几个人!”

“李某可以给陛下上请罪奏本,然后弄死这帮人。”

李成梁是告诉他,你不用施舍我,我有不需要你的法子可以自保。

是啊!

“哼!我说自已被这些人骗了,再杀人灭口。”

“朝廷能把我怎么着?”

“皇帝再厉害也不能从死人嘴里套话吧?”

“李公误会晚辈了!”,申时行说,“晚辈不是想羞辱您,也不是想跟您攀关系!”

“纯粹就是不想局面更乱而已。”

“晚辈来的稳稳当当,也想走的稳稳当当!”

李成梁没有说话,别过头去喝着茶。

申时行也没有恼怒。

他知道,只要自已办好了这个差事,李成梁等武夫再不服自已,也要屈膝行礼。

他犯不着跟一个中年莽夫较劲。

“对了,方中丞呢?”

既然李成梁没有表态,自已就给他几日时间擦屁股。

擦好了,大家安然无恙。

擦不好,自已也已经提醒过了。

到时候牵扯李家,那就不怪自已。

于是他决定先去见见方缝时,一来一回三四天也就过去了。

这是张居正告诉他的对策。

先去李成梁那里,然后再找方缝时。

虽然按照规矩,应该先去找方缝时,但跟李成梁相比,他出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这不,李成梁的回答又一次证实了张居正不会看错人。

“代子河(太子河)发水,方中丞在河边督工,抢修河堤,已经鏖战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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