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司空迁就如同被抽走魂魄的空壳，四处游荡不知何处才是归处。
他的神情是木的，眼神是空的，想起事来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想起与母亲大吵的那一架，因为徐娇娇的事。这还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与母亲闹红脸。
他笃定是母亲强行赶走徐娇娇，否则那么爱他的娇娇怎么会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呢，而且母亲竟然还将娇娇唯有的嫁妆铺子一并收走。
那个他长期以往都很敬重的母亲就那样坐在上位，手里拿着契约冲他笑得得意。
当时司空迁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想法？
蛮横、贪婪、愚蠢。
从那天起，母子二人便有了裂隙。
后面呢，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是允儿，对，是允儿来找他。
司空迁隐约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在面前，伸出手想去触碰，手指却直直穿了过去，一个踉跄还栽了一跤。
身旁有人发出惊呼，有人放声嬉笑，司空迁却都不在乎了，他依然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嘴里含糊着：“允儿，我的允儿，你为什么要哭呢？”
眼前人的表情是在哭吗，好像是刚才，那现在呢，怎么是这幅表情？
冷漠又决绝得根本不像是他记忆中的允儿。
允儿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阵疼痛让司空迁痛苦地抱着头。
“好痛，头好痛。”
痛到让他打起滚。
也是因为这股疼痛，让他想起允儿离开他之前说的话——
“司空迁，我已经没办法再相信你了，就此别过吧，至于霄儿”那时的苏允儿自嘲地笑起来，眼里夹杂着浓烈的失望和痛苦，她说，“没想到啊，我想带走霄儿，他却不愿和我走。还说、还说留在司空府他就是未来的世子，但跟着我就只能是最低贱的商贾。”
苏允儿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低贱，呵，从我血肉里生出的孩子居然会这样看待自己的亲娘，真的是，真的是”
苏允儿连停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说儿子的坏话。
“不要走”此时的司空迁和那时的他都说了一样的话，可是都无法挽留去意已决的人。
但那时的他更为偏激，直接将人拦下，关在了曾经因爱专门为苏允儿而建的小院里。
可是，他怎么忘了，他的允儿骨子里也是刚烈的，不论是服软还是强硬，甚至是霄儿在她跟前哭了一天一夜，她的态度只有无尽的冷漠。
“司空迁，别逼我恨你。”
在二人纠缠了接近半年后，苏允儿目光森冷地对他说出这一句话。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司空迁便知晓他和允儿是无法回到从前了。
那一天，女人的步伐虚弱但坚定，在小芸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司空府。
那一天，她放弃了爱人，放弃了孩子，放弃了所有曾经最为珍惜的牵挂，但同时，她也勇敢地迈向了新的生活，去找寻真正的自己。
“允儿，别恨我，别恨我。”司空迁从地上爬起，衣服全是脏污，他却浑然不觉，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要去找允儿，还有娇娇，她们在等我”
一旁的孩童围着他嬉笑，口中的童谣恶意满满：“真好笑，真好笑。司空家的大傻子，整天出门找娘子；东找找，西找找，找不到就哭鼻子。”
甚至有胆大的孩童上前朝司空迁踹了一脚，将人踹趴下后，又与同伴笑起来。
司空迁觉得好痛，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一幕，被后面的主仆二人尽收眼底。
“小姐，那人”小芸咬了咬唇，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以前小姐被那个男人关起来时，她是恨不得杀了他的，可看到那个曾经可谓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如今落得被恶童戏耍的境地，思绪复杂起来。
于是便看向同样神情复杂的小姐。
见那几个孩童已经扑到了男人身上，苏允儿心一紧，终是忍不住往前走了过去。
小芸见状立即跟了上去，帮着把那几个恶作剧的孩童驱赶，还叫身后跟着的小厮将已经伤痕累累的司空迁扶起。
“小姐”不知小姐为何要救司空迁，但小芸一如既往地听小姐安排。
看着眼前脏污神志明显不清的男人，良久，苏允儿才吐出一口气。
“把他送回去吧，不要透露身份。”苏允儿对小厮吩咐道。
小厮恭敬答“是”，然后就拖着如同一条死狗般的司空迁。
“小姐可是想帮他？”小芸问。
自从陛下废除了承袭制度，而且老国公也在“万人书”的名单之中，梦朝自此便没了国公府，司空迁也受其牵连被革职。而徐娇娇留给柳明珠的几间铺子确实与点玉楼相关，可不到半年，点玉楼的人便拿出一些铺子欠款的票据前来讨要，直接将衰败的司空家打入地狱。
而后司空霄也走丢了，司空家就只剩了柳明珠和司空迁两母子，二人无家可归更无银钱傍身，还好城南的庙子被好心人修缮，二人才勉强在那寻得一个遮风避雨之所。
可柳明珠心气多高啊，从云端掉落下来的滋味让她旧疾复发，进了庙子后更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不过几日就去了。
而那一天，司空迁疯了。
原本陌上世无双的翩翩公子一下子成了街边人人都可戏弄的傻子。
真是世事无常。
帮他？
苏允儿摇头：“如果那日他直接让我走，我可能还会帮他。”
但是他将她活生生关在那个院子里半年，那种痛苦和绝望让她永生难忘。
她没有资格替那时的她原谅他。
小芸抿唇：“那小少爷呢？”派出去的线人已经找到了司空霄的踪迹，擅于察言观色的少年被一户人家收养，不算富裕但温饱不愁。
“既然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将人撤回，以后就不用再打探他的消息了。”即使再失望，但那始终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得知他平安便可，至于他的未来，她也不愿再掺和进去了。
小芸点头，看着依旧温柔但不再优柔寡断的主子，感慨道：“小姐真的变了好多。”
从那个吃人的司空府出来，小姐肉眼可见地颓败了。
可这样的小姐回到苏家，等待她的也只有老爷夫人的偏见，还有二少爷时刻的嘲讽打击。
这一座座无形的大山，让小姐的状态更不好了，甚至可以说连最后的一丝生气也没了。
作为小姐的婢女，小芸也很着急，她说了很多做了很多，可那些对于小姐来说都于事无补，直到那道转机——
是来自一只信鸽带来的一封书信。
是那位夫人寄来的。
也是从那时起，小芸看着小姐一步步重塑活力，捡起希望，毅然决然地离开苏家，将自己攒下的所有钱财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商铺。
从一家、到两家，再到如今将苏氏布庄都比拟下去的程度。
这一切都得益小姐自己的努力，以及那位夫人。
所以对那位夫人，小芸的心中也满是崇敬。
“有她的教导，若还是停滞不前，未免也太愚钝了。肯定会被她嫌的。”苏允儿也想起那人，嘴角不禁勾起。
她可不想被夫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