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1 / 1)

安无雪有些疲了。

他倏尔松手,放下春华,眸光淡淡的。

他说:“好,你说。”

这本该是他们二人最大的阻碍,他松口的太容易太快,谢折风蓦地愣住了。

“几位仙师点的酒菜好了。”

门外有人驻足。

安无雪和谢折风没有点酒菜,多半是乔听先前点的。

这下乔听人走了,反倒留了他们两人在这。

谢折风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安无雪,此刻心中全然没有其他。

外面的人得不到应答,又问:“……仙师?”

安无雪同谢折风之间再如何,也不想涉及到凡人。

他看了一眼自己右臂伤口,还有放在一旁的灵囊。

他自己并没有治疗渡劫期外伤的灵药。

敲门声中,他走到谢折风面前。

谢折风受宠若惊道:“师兄……?”

安无雪抬手,解了他封灵力的几处穴道——那是落月峰的封灵手法,谢折风会封,他自然会解。

他说:“仙尊该以北冥安危为重,在险地封自身灵力这种事情,已经两次了——”

他嗓音一顿。

一旦回到“安无雪”这个身份上,面对着谢折风,他竟还是不由得说出一个师兄会说的话。

谢折风却已经认真说:“我知晓了。”

这人解了灵力,立刻拿回自己的灵囊,从中拿出灵药递给他。

安无雪被敲门声拉回了冷静,此时抛开了那些纷杂和莫名的惶恐,有些茫然。

茫茫中,谢折风要替他疗伤,他赶忙接过药,说:“我自己来。”

“……好。”

安无雪立刻以灵力沾上灵药覆于伤痕之上,不过几息,伤痕便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谢折风神色稍缓,不知是因为安无雪身上伤痕带来的痛感消失,还是因为安无雪愿意用他的药疗伤。

安无雪手袖一挥,换了件干净素衣,同时灵力掀开屋门。

谢折风还站在一旁,他便已经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伙计布菜放酒,平静得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

——对他来说,最差的情况便是被谢折风知道。

最差的情况已经发生,他还有什么怕的呢?

左右不过是魂飞魄散。

他也从未贪生过。

伙计放下酒菜后关门离去,谢折风在他面前坐下。

他说:“仙尊。”

谢折风神情落寞,嗓音沉沉:“师兄从前都是喊我师弟的。”

安无雪默了片刻,没有理会这句话:“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当年的解释。”

谢折风一怔,惶惶道:“师兄是不想听吗?”

“想听——曾经想听。”他说,“尤其是身死后意识还很朦胧的年岁里,什么都不清楚,但总是迷迷糊糊中想问你为什么。但是后来不想了。”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还给谢折风倒了一杯。

他不爱喝酒,凡人的陈酿也不是什么仙酿,他倒完,反倒不想喝了。

他只能意兴阑珊地放下酒杯,“因为结局已成,过程如何,都是这个结局。”

谢折风端起酒杯的手颤了一下。

这人僵了僵,一饮而尽,说:“我当年,并非有意。”

安无雪瞬时明白了。

他苦笑道:“……心魔?”

“师兄知道?”谢折风似有期待之意。

“不知道,但这些时日看下来,猜也能猜到。”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不像是一个知道了当年真相的人。

谢折风莫名有些心慌。

这对他而言格外重要的解释,似乎在师兄眼中,不过是一个发生在过去的过程。

他想解释,可解释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对面的人想听,愿意听。

安无雪的反应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最终只能说:“当年是我勘不破行路迷障,登仙前便生了心魔,破入仙境的最后一场劫云,横生意外,我没能……以至追悔莫及。”

“我……”

“我一直很想你。”

安无雪垂眸,心想,菜好像要凉了。

他的心好像没有在疼。

也没有什么波澜。

于是他叹了口气:“仙尊说完了?没说完也无所谓——既然仙尊今夜不杀我,你我已至此境地,那不如我来说。

“仙尊曾说我罪有应得,但从前桩桩件件,先前已经明了,其中还有不少琐碎罪名,确实是仙尊助我澄清,我在此谢过。除去那些,所剩不多,唯有离火宗一事还有我身上沾染浊气一事说不清。此事非我有意为之,我是挖了灵脉,那时事出紧急,你正在闭关冲击仙者境,我只能寻最近的离火宗相帮。挖脉得离火宗首肯,我并不知晓我走后离火宗竟然出了大事。至于修浊入魔,我身上确实沾染了许多浊气,此事也与离火宗灵脉一事有关,可我并没有吸纳浊气入丹田,更没有修魔。”

"这些话我当年便说了。"

谢折风双拳紧握。

安无雪反倒格外坦然:“只是没有人信罢了。”

“我没什么好怨愤的,我确实拿不出证据。

“一如戚循所说,离火宗灭门前只有我去过,我如何开脱?我一身浊气,却无法指出浊气来源,又不能剖开丹田给人看,说我修浊入魔,我也无可辩驳。”

他抬手,指尖落在横放于身前的春华剑之上,一点点摩挲着剑身,想着当时自己拿着这把剑破了重重围杀回到落月峰……

“我不恨秦微,更不恨戚循。我有我的辩解,他们有他们的坚信,怪不得谁。

“而你……”

他终于在和谢折风摊牌之后,认认真真地喊对方:“师弟。”

谢折风神色猛地一肃。

“你若是当年在登仙时出了岔子

,生了心魔,被心魔所控,因此对我出手——此言我听了。”

“那一剑非我本意,确是和心魔有关,可其中并非只是心魔!”谢折风言辞染上了急切。

“好。”

“……好?师兄没有别的想问的想听的想说的吗?”他分明有太多言辞,他宁愿师兄一句一句质问他让他解释,也不是这简简单单一个“好”字。

“想问的想听的?”安无雪不解,“这有什么重要的吗?或许仙尊想和我说什么隐情吧。可背后隐情如何,并不影响结果。一如当年,离火宗为何出事、我身上为何沾满浊气,修真界其实并不在意。我身上既有浊气,便无人愿意听我陈述隐情。

“心魔再如何,不也是仙尊的心魔?既如此,当年不还是仙尊大义灭亲斩杀我的?”

谢折风浑身一颤,面色顿时青白如纸。

安无雪看也没看面前之人,只接着说:“至于想说的——我之所想,还以‘宿雪’面对仙尊之时,便已经说过了。

“仙尊当年选了道弃了我,便莫要摇摆至心魔缠身八百年,如今又一朝复苏。

“你有你的宽阔仙途,我也自食其果,你我之间,不论是同门之谊还是……”他顿了一下,仍是直白道,“还是情爱之心,一切因果,千年前便已经结清。”

他和谢折风,本就该再无干系。

他说完,目光终是从桌上已经冷了的菜肴上移开,落在谢折风身上,却倏地瞧见这人双眼又湿又红,竟像是要哭了。

他顿时觉着荒谬。

谢折风……

这可是谢折风。

他从前见过谢折风哭吗?

似乎是没有的。

只在回忆中的荆棘川,看过这人哭着喊他的名字。

他不由得出了神,谢折风却突然凑到他的面前,猛地抓起他的手!

对方冷息环绕而来,他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呵道:“仙尊!”

谢折风红着双眼,抓着安无雪的手腕,将安无雪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膛前。

他似是压抑许久,这一刻还是没能忍住,急急忙忙地说:“我错了,师兄,我错了。”

安无雪匆忙要抽手,可谢折风竟以灵力锁住四方,不愿松手。

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双目赤红神情落寞的人同自己印象中以无情入道的出寒仙尊扯上关系。

他曾经面对过这样心魔发作的谢折风,却不曾面对过清醒的师弟。

“你干什么!?”

“我不曾一眼认出师兄,是我眼拙心蠢。可这近乎半年来每日种种,师兄不也是在一旁瞧见的吗?我知错了,我只想师兄回来,只想为师兄寻出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心魔梦魇中尽是师兄。”

谢折风近乎恳求一般:“师兄别和我撇清关系,好吗?算我……算我求你。你还在生我气?所以才赌气说我会杀你,赌气说我会疑你。”

他紧紧抓着安无雪,“师兄生气,就这样抓碎我

的心也行,杀我也好,打我也罢,怎么样都行。日日折磨我都可以——”

谢折风!!!”

“师兄……”

他终是哭了。

明窗送入夜风,星夜装来月光,百姓渐入清梦。

没人瞧见,在这登云楼的高阁之上,那凡人孩童都知晓年少便登临尊位的出寒仙尊,那以仙者剑气肃清天下妖魔的出寒剑主,竟在无助落泪。

唯有安无雪一人在此,可他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人如何。

被谢折风禁锢的感觉让他如临深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气息,道:“你是心魔又复苏了吗?你的无情道呢?”

谢折风面颊带着泪痕,轻笑了一下。

“我早已破道。”他说。

“那你便转浮生为道,去这滚滚万丈红尘中,找那个愿意与你永结同心之人。”

安无雪字字肺腑,“我不会是红尘中的那个人。仙尊和一个死于出寒剑光下的人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

他分明已经尝试着冷静了好几次。

可他想冷静,谢折风却不给他机会。

“仙尊——师弟,你放过我吧。”

谢折风如遭雷击,连抓着安无雪的手都失了力道。

灵力散开,安无雪赶忙推开他。

这人身后便是那烧开的炉火,踉跄中,炉火被撞倒,炭火倒出,瓷片碎开一地,火舌卷到了一旁的长帘之上。

谢折风余光之中瞥到安无雪带上来的两盏花灯就在火舌之上,赶忙以灵力扑灭火舌,拿起那两盏花灯。

安无雪却又从他手中夺过那两盏花灯。

“……师兄?”

安无雪拿着花灯行至那赏灯的明窗旁,指尖送出灵力,猛地将花灯一抛!

灵力捧着花灯不坠,可高空之中风啸不止,吹动烛火,火舌燃到纸扎的花灯之上,顷刻间,那两盏花灯便化作灰烬。

安无雪收回灵力,灰烬随风散开,什么都不剩。

他先前分明格外喜欢这两盏花灯。

他说:“你瞧,我买他们的时候多欢喜,可他们刚才被你碰了,我便突然看着不顺眼,想烧了。”

“可我烧完,又有些后悔,我还是挺喜欢它们的。”

谢折风只能说:“我去给师兄再寻来两盏一样的。”

此言正是安无雪预料之中。

他只觉鼻尖酸涩,却笑出了声:“我就要刚才那两盏。”

“可——”谢折风蓦地止住了话语。

他神色愈发绝望。

安无雪说:“仙尊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对吗?花灯烧了,我想要一模一样的,其实已经没有了。”

“仙尊的师兄死在一千年前。若我没有在宿雪的身体中醒来呢?若我当真在这漫漫千年中连一缕残魂都消散了呢?那今日谁又能坐在这里,听仙尊说这些话?”

“我只是幸运又不幸运地重活了一次罢了。可我要是没有这一次机会呢?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一切,也不会看到仙尊在干什么,更不可能知道秦微、戚循他们又是怎么想的。”

“仙尊,我不是你的师兄。”

“我不是他。”

“所以你觉得的解释,你所想的隔了生死的误会和隐情,还有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听了,也只会是听了。因为这些东西于我而言……”

“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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