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1 / 1)

北冥第一十七城位处西侧,往来修士多半来自民风开放彪悍的琅风城,还有一些自各处入北冥的修士。

相较其余外围之城,第二十七城实力颇强。

在赵端降生以前,一十七城同时拥有两个渡劫期修士。

一个就是先前乔吟所说的,被赵端入魔后斩杀的上一任城主,乔垢。

还有一个,则是那被赵端做成傀儡的华服女子,赵秋然。

乔垢和赵秋然分属第一十七城两个仙修大氏族,年少时都是下一任城主的有力人选。

城主更迭之时,乔垢凭着渡劫中期的修为和对剑道更胜一筹的领悟,轻巧地赢了当时初入渡劫的赵秋然。

这两家惯于争斗,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但交手之后,赵秋然钦佩于乔垢心性修为,居然对乔垢心生情意,想同乔垢结为道侣。

乔家和赵家得知此事,一番商议,都有些乐见其成——若是成了,自此两家是一家,等同于一个同时拥有两个渡劫的宗门,也就没什么需要争斗的了。

可一切初始,便是这乔垢并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他的意中人,居然还是一十七城一个普通商贾家的凡人女子。

那凡人女子十九岁那年行于长街,正巧遇到化作凡人于路中失神的乔垢。

乔垢当时悟道出了岔子,想不通凡世万千生灵,草木蜉蝣,亦或是贫苦流民、位高权重者,一世皆不过百年,时间匆匆过,抵不过修者闭关一刹——如此人生,究竟有何意趣?

难不成生下来便是要等着死么?

他想不通,入了迷瘴。

他晃晃中漫步在长街中央,时不时撞过行人,被骂了不知多少句,却毫无反应,怔怔出神。

有人抬轿而过,那女子掀开轿帘,正好瞧见轿夫骂他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我们这么大一个轿子你就冲上来?可别到时候撞上了讹上我们小姐!”

乔垢心不在焉道:“无意冲撞,见谅。”

言罢便要绕道走开。

女子柳眉轻动,眉头微皱,喊住了他:“这位公子!”

乔垢失魂落魄地回头:“可是冲撞了姑娘车架?”

他低头,要从幻化成凡尘香囊模样的灵囊中拿出金银细软,“在下可以赔罪……”

动作娴熟,不知先前冲撞了多少人,赔了多少钱。

女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纤纤玉手伸出轿帘,竟是递出一捧花来。

“我只是看公子失魂落魄,不知何事如此忧心。此花是我于郊外踏青所摘,公子不嫌弃,便赠与公子。”

“花草有灵,公子观之,或许可解几分愁苦。”

乔垢抬眸望去,花束递于眼前,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花。

北冥将入初冬,正是草木枯败之时节,那野花已然颓败,花瓣垂落泛黄泛黑,若不是被摘下,眼看风一吹便会凋零。

乔垢讶然:“它快谢了。”

子笑道:“花开自然花谢。我只是将它摘下,看它多开几日,有人观之便是好的。”

乔垢怔怔不语。

半晌,那女子见他不接花也不接话,以为他不愿,正打算收回手。

乔垢却突然伸手接过那束花,莞尔:“多谢姑娘,我明白了。”

“嗯?公子明白什么了?”

女子困惑间,乔垢身影已消失不见。

轿夫揉了揉眼睛:“人呢?”

乔垢突破去了。

次年,他以渡劫中期的修为败了赵秋然,继城主之位,不顾两家意愿,前往那凡尘女子家提亲。

女子走出闺房,会客于堂,才发现来者正是那日长街上突然消失不见的公子。

她爹娘问那公子:“这位郎君,若是有意求娶,聘礼几何?”

公子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束将谢未谢的野花被灵力包裹其中,竟还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周围凡人见得仙师显灵,纷纷跪下。

可他却撤了灵力,花束露于外界,风一吹,花瓣飘落。

花谢了。

他说:“这是我的聘礼。”

女子怔然:“既存了一年,怎么让它谢了?”

“开过便足够。”

女子一笑,自己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这段往事发生之时,赵端还未降世,所知都是来自长辈相告。

因此记忆画面之中,不论是乔垢还是那女子,或是一十七城的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只能瞧见如影子般的轮廓。

安无雪和谢折风一道站在这些黏连的模糊中,静静地看着。

他担心自己错漏了和傀儡之术还有北冥之乱有关的线索,认真地看着这些和赵端有关的往事。

可他看着看着,突然觉着有些古怪。

稍一转头,撞上谢折风的视线,他这才发现谢折风没看眼前,反倒在看着他。

他有些不悦,皱眉道:“仙尊为何看我?”

刚才不是说不会“错认”他了吗?

谢折风匆忙移开眼,一瞬间的语气似是有些慌乱:“没有,我……”

他嗓音一顿,复又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我只是看乔垢和他夫人不过于凡尘中萍水相逢,相见一面,他夫人无意之中破了他业障,他便能动心至此,有些稀奇。”

师弟转瞬间又是一副冷然神情,“方才只是想同你说此困惑,正巧罢了。”

“哦。”

安无雪不觉着稀奇。

他说:“有人的情爱源于日久,有人的情爱始于一瞬,或是两相结合,生于日久中的一瞬。”

师弟之于他,年少时替他斩灭心魔的那一刻,不也是日久中的一瞬?

他苦笑一声:“只不过,一切都是相对的。失望也可以源于日久,始于一瞬。”

情动始于斩心魔,心死始于剑光入他心。

他说完,谢折风便没了动静。

他看着眼前流动变幻的场景,没有看谢折风,不知这人是何想法,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赵端所听闻的往事中,乔垢以凡尘之礼,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娶了那凡尘女子。

他已是一十七城修为至高之人,又身为城主,他爱什么人,无人能干涉。

可乔垢再如何爱她,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凡人这件事。

这女子甚至天生没有仙骨,无法入道,哪怕有仙丹妙药相帮,也至多只能活百余岁。

仙祸之后,举世只有谢折风一个长生仙,其下便是渡劫。

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在落月峰,也是上上宾。

赵秋然哪里能忍得了被一个凡人女子比下去?

她心中不忿,族中仙修却劝她:“城主夫人寿数有限,百年对你不就是眨眼而过?等一等罢了。凡人几十年便色衰,届时城主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说不定你都不需要等到她香消玉殒,他就会回头看你。”

赵秋然也觉得他人说得有理。

几十年罢了,闭关一刹而已。

她暂时作罢,乔垢成婚后一年,乔吟便出生了。

又是几年过去,这孩子刚刚五岁时,便显露出了些许天资。

她的母亲是个没有仙骨的凡人,不成想她却是个天资根骨俱佳的。

城主府的人都说,赵家如今除了赵秋然,后辈无一人出众,这小女娃根骨上佳,指不定将来可以直接当少城主。

赵秋然听了,愈发不服。

凭什么?

凭什么她比不过一个凡人女子便罢了,这女子生的孩子还能是个天才?

她没忍住道:“再天才又如何?过不了几十年,指不定还要喊别人当娘。这孩子天生有仙骨,几十岁对她而言太年轻,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凡人母亲还未必呢!”

这话在他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果不其然传到了乔垢的耳朵里。

乔城主言语坚定:“她若百年,我不会再结道侣。”

赵秋然气极。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没过几天,城主夫人又有身孕了。

赵秋然不明白。

为什么?凡人对于修者而言,渺小而短暂,那个凡尘女人到底好在哪里,能把她一个渡劫期的仙修都比了下去?

凡人……

凡人当真有所不同吗?

她也隐了身份,入凡间烟酒巷,酩酊大醉,结了个露水情缘。

她想——没什么好的。乔垢真是猪油蒙了心。

没成想,回去之后,不到一月,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是她和那个露水情缘的凡人的孩子。

整个北冥一十七城都知道她赵秋然被一个凡尘女子比了下去。

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

她本想直接去了这一胎,但她得知乔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同为男胎之时,她心念一转,改变主意,留下了这个孩子。

乔垢和那凡尘

女子不是很幸福吗?他们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吗?乔垢不是笃定了他的孩子不会喊别人当娘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有了一个打算。

安无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赵秋然所做之事,已经不全是为了乔垢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情爱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后,这不忿没能得到纾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执念和迷障。

渡劫渡劫,其劫在于身,也在于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余境界还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

一如当时乔垢入了迷障,碰巧得妻子点破,方才更上一层楼。

但赵秋然没能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最终只是为了偏执而偏执。

她当时未必对乔垢有多心动了,她只是不甘心。

谢折风也说:“她起了偏执心,执迷不悟,生了心魔不自知。”

安无雪挑眉:“仙尊看他人倒是看得准,怎么自己反倒——”

他一顿。

“我又冒昧了。”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心魔被压制,谢折风比先前脾气温和得多,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道:“她的迷障是执迷不悔,我的心魔,却是我活该。”

安无雪眨了眨眼,只说:“哦。”

谢折风低头,掩下惨然之色:“你……不问我?”

他不解:“我与仙尊无亲无故,问什么?上回仙尊还警告过我呢。”

若是从前,别说是心魔,师弟便是有什么外伤,他都急不可耐地去寻最好的伤药。

但是他死过一次,又不是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怎还会再做此等蠢事?

他确实在意谢折风的心魔,但担心的是这人心魔失控带来后患。可两界的事情自有如今两界之人来思虑,他只是宿雪,一个无名无分的废柴。

他看着眼前和赵端有关的往事,正好往事正在如流水飘过,他们还未看到下一缕怨气带来的回忆。

他适时说:“对了。”

“嗯……?”

“仙尊既然已经不会错认我,若是赵端记忆之中有傀儡之术有关的消息,日后我能解了这印记——便让我离去吧。”

谢折风神色一震,脱口而出:“你要走?”

“是。”

“你为什么要走?”

安无雪无言片刻,才道:“我为什么要留下?”

为什么?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答。

可他答什么?

答他希望师兄回到落月峰,他会为师兄扫清一切?可师兄不想让他知道,他若暴露,师兄只会离开得更快。

答别的?

他想求师兄留下。

但他连恳求的话语都不敢说出口。

他,秦微,戚循,落月峰……有什么是值得师兄留恋的?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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