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超这周负责夜间巡查。
作为职场前辈的梁棋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驾驶室，而王俊超负责瞭望。北方小城没有那么多丰富的夜生活，王俊超一晚上处理了几起醉汉闹事，买了两次咖啡夜宵，很快就四点了。
就在王俊超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粱棋一个急刹车，他被甩的一下子撞到了头，瞬间清醒了。
“怎么了，粱哥？”
“前阳超市那个胡同好像有个人，咱俩过去看看”粱棋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道。
那里是个死胡同，黑漆漆的，平时放着个大垃圾桶，超市每天往里边扔一些过期食品，果蔬损耗，卫生垃圾等。
王俊超猜测，可能是个流浪汉。
却没想到是个干净斯文，穿着西装的男人！
男人很意外，尤其是被手电筒的光打在脸上的时候，浮现出丝丝愤怒，待到看清二人的警服后，又一瞬间恢复了平静。
“先生是迷路了吗？” 梁棋例行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
“先生，先生？”粱棋看了王俊超一眼后，向男人走近了一步。
男人好像突然从某种情绪中回神，摇了摇头，回答 “哦，并没有。”
王俊超一时之间有些为难，这个人看起来既不是流浪汉，或有精神问题，又没有扰民，民警也不能干预群众的活动，但是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胡同里，守着散发异味的垃圾桶，着实有些不安全，于是温和的说道：“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或者送你回家。”
男人这次回答的很快，“其实我是在找人，我的女朋友失踪了。”
涉及失踪人口的事，必须要回所里做笔录。
男人名叫褚航，是一名软件工程师，在大地街开了一间游戏开发工作室。
“我的女朋友叫傅西西,今年26岁，已经走失半年多了。”
“你当时报警了没，是离家出走还是别的原因？”
“我们一直非常恩爱，从来没有吵架过，就算工作上有分歧，我们也会心平气和的商量解决。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不在房间里，我以为她去工作室了，当时我们正在一款游戏开发的关键时期，我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晚上了，实在太困了，以为她可能突然有什么灵感，跑去加班了。对于我们搞游戏开发的，灵感非常重要，所以这样的事，很常见。
没想到，第二天等我到了工作室，她并不在那里。我突然有点心慌，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之后我开车去了她常去的咖啡馆，面包店，书店。她都不在。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等我回到家里，她的东西都不在了！
我坐在沙发上大哭了一场，我以为她是跟我分手了，因为我的开发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客户可能要停止合作了。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这样的分手也是保留了彼此的体面。
之后两个月，我强迫自己沉迷工作。但是我还是忘不了她，等工作告一段落，我便开车去了她的老家，希望她再给我一个机会。
谁知，她的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我当时非常的后悔，都怪自己太敏感了，西西可能是出事了，我却以为她嫌弃我没本事，跟我分手了。
我疯了一样冲进当地派出所报案，警察让我提供西西的照片，我才发现我的手机好像中毒了，被格式化，一张照片都没有。
后来，警察因为我提供的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褚航一口气说完，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王俊超也觉得为难，单凭一个名字和住址，没有当事人的照片，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褚航显然早就想通了这个问题，说道：“我可以提供一张纸质画像”。
等民警拿来纸和笔，他便开始画。
王俊超观察到他对傅西西的五官极其熟悉，下笔毫不迟疑，很快就画完了。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很有异域风情的女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及腰的大波浪头发。现在人的生活工作节奏快，很少有人留这么长的头发了，需要太多精力打理。
画中的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民族风的裙子，手腕上戴着精致的手绳。
她一点也不像个软件工程师，反而像平面模特。
“拜托了！两位警官，有消息了联系我。“褚航递给粱棋一张名片后，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后推开派出所的大门，消失在晨曦里。
王俊超回家睡了不到6个小时又来到了派出所。即使是冯惊羽这个有些工作狂的女警也觉得他有些太拼了。
在系统里输入傅西西的名字和地址，都是查无此人。王俊超只好扫描了褚航提供的画像，进行人脸比对，全国相似的人居然高达3000人，却没有一个叫傅西西。
本市人口内就有42个相似结果。
冯惊羽走过来看了看案情大概，摇了摇头，告诉王俊超回家休息吧，这样信息模糊的报案，局里每年不知道多少，根本破不了，报案人后期也很少跟踪进度。
说白了，有些根本就是情侣闹别扭，也有的是碰到诈骗，姓名信息都是假的。只要没有财产损失，大概就是不了了之。
可是王俊超忘不了褚航画画时毫不迟疑的神情，那是把对方的五官深刻在内心深处的结果。
王俊超一直记得警察学院的老师说过，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褚航果然没让王俊超失望，两周后，他再次来到了二道河子派出所。
王俊超把自己查到的结果告诉了他，他对此好似意料之中，再次拜托了王警官之后，褚航离开了派出所，这一次，王俊超感觉他的背影有一些萧瑟。
最近辖区内一片国泰民安，所以当王俊超跟所长李大民提出想独立跟踪这个案件的时候，李大民欣然同意了。反正就是找人嘛，年轻人愿意折腾就随他。
王俊超觉得还是从本市那42个长相相似的人开始查起。一通电话打完，除了10个人打不通，其他的都否认曾用名傅西西，包括网名都没用过，更不认识褚航。
“你这是在做无用功，全国那么多长的像的，你怎么就知道他女朋友还在本市？你还能全国挨个问啊？”粱棋一开始就对这事不上心，更有点受不了王俊超的没事找事，大家都混到点下班不好么，偏偏他电话一个接一个，吵得人心烦。
冯惊羽虽然也觉得王俊超找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她还是欣赏有上进心的年轻人，瞪了一眼梁棋后，给王俊超送了一杯凉白开，让他歇会润润嗓子。
“谢谢羽姐，我想出去一趟”，王俊超决定亲自拜访剩下的十个人。
“去吧”冯惊羽微笑的说道。
等王俊超离开办公室，粱棋跟对面的同事相视一眼，撇了撇嘴。
王俊超可不知道粱棋和同事们的小动作，他只是觉得有人报案了，他必须查出个结果，就算最后仍然是个悬案，他也要告诉报案人，警察努力过。
幸好二道河子所在的城市不大，王俊超花了几天时间就排查完了10个地址。有好几个都是外来流动人口，短暂的在这座城市停留过，房东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还有几个是换了联系方式，见面后也表示不认识褚航。最后一家的女孩叫许爽，平时爱玩网络游戏，但并不懂游戏开发，而且半个月前去南方打工去了。
许爽的母亲见了傅西西的画像后表示二人的确有些像，但是许爽本人有些胖，头发也没那么长。
许爽的父亲见到警察登门，有些赌气的说道：“我们没有这样的女儿，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刷手机，我这把老骨头可架不住她啃。”
“少说几句吧”，许爽的母亲拧了丈夫一把，然后抱歉的对王俊超说，“我们也是为了小爽好，她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工作过，她爸爸半个月前说了她几句，她就赌气说是去南方打工。”
“那她每天跟您联系吗？”王俊超问。
“联系啊，每天都告诉我干什么了，你看”，许爽的母亲说完掏出手机。
果然，许爽每天都跟自己母亲发信息，大概就是找到工作了，工作很开心，老板人不错，最近减肥了，这样的家常话。
王俊超坐在车里，看着褚航名片上的地址，一阵闹心。这42人里边，也就这个许爽跟本案稍微靠点边，但是刚才她母亲在微信上问了，完全没听过叫褚航的。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果然像粱棋说的，自己不可能把全国筛查一遍，案子最后还是归为悬案。
来到褚航的工作室后，王俊超敏锐的发现他身上隐约发生了一丝改变，以前的褚航给人的感觉虽然文质彬彬，但是心事很重，经常眼神放空，随时跟这个世界脱节的样子。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忧郁，但整个人是在感应着这个世界的。
王俊超一脸歉意的把他的调查结果跟褚航分享了。
“谢谢你了，王警官”，褚航沉默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结果。
王俊超很欣赏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安慰的说道：“也许傅西西哪天自己就出现了呢，不要放弃希望。要是有什么新的线索，告诉我，我会一直跟踪这个案子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西西很快就会回来了！”
褚航越是信任，王俊超越感觉沮丧。梁棋见他整日闷闷不乐，也不忍心挤兑他，反而语重心长的开导:
“你呀就是太年轻，但凡你谈过一次恋爱你就明白了。处对象哪有像他说的那样，俩人整天好的蜜里调油似的，一点冲突没有。那个姓褚的肯定没说实话，至少没告诉你全部事实。据我多年办案经验啊，人家女孩本来就是跟他处着玩，玩够了，就消失了呗。你看俩人长相就不般配，褚航顶多就是个略微干净的程序员，傅西西呢，那是模特身材，仙女的脸蛋……”
王俊超一开始还觉得梁棋说的有点道理，后面越来越离谱，他也懒的掰扯，只是在出外勤的时候暗自留意。
傅西西没找到，竟然让他抓住好几个盗窃惯犯，李大民开会表扬了好几次，惹得梁棋都有些嫉妒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小城进入了夏季的尾巴，褚航又来派出所问了一次，王俊超恰好出外勤了，回来听接待的民警说，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之后的很久，褚航再没有来过。
冯惊羽告诉王俊超，每个警察手里都会有一些未结的案子，习惯了就好。
冬至的那一天，外面下起了小雪，粱棋挨个桌子问，攒局下班后一起去吃烤肉，王俊超架不住他的叨叨，一起来到了派出所后面的烤肉店。
几盘子五花肉下肚，大家都有些腻味，开始抽烟聊天，毫无意外的，粱棋开始吹牛皮，细数他参与过的大案。王俊超听了一会就捕捉到故事里有些立功的角色不是他，索性开始刷手机。
本市的新闻头条是当地公司开发的游戏上市了，当日首充突破了800万，开发者一夜之间身价剧增，新闻的最后是褚航的职业照。
王俊超已经快忘记夏天那个案子了，现在一看见褚航的照片，突然又回忆起了当时办案的无力感。小时候的王俊超非常喜欢大侦探佛尔摩斯，幻想自己可以像他一样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在很少的证据支持下，一步步抽丝剥茧的发现真相。现在自己当了警察才发现很多案子都因为证据不足，成了档案室里的未完结。
吃完饭，怀揣着心事的王警官不知不觉的竟然开车来到了大地街，褚航工作室的门口。
工作室里面灯火通明，音乐震天，应该是在庆祝。
王俊超看了看手机时间，10：40，这个声音分贝属于扰民了，碰上了就得提醒一下。
咚咚咚！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王俊超第一反应就是傅西西！
但是仔细一看二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个女人身材比傅西西壮实不少，虽然女人已经很瘦了，但是骨架很大，尤其是女人的眼睛，毫无灵气！
屋里的人看到警察来到门口，都停下看了过来，褚航也发现了王俊超。
“王警官你怎么来了？”
“巡街经过这里，新闻说你的游戏上市了，祝贺你啊！”王俊超答道。
“谢谢“ 褚航矜持的说道，突然一把拉过站在身旁的女人，“其实我最高兴的是我的西西回来了。”
王俊超心底泛起一阵同情，附和道：“回来就好”。
第二天上班，王俊超把昨晚的事讲给了粱棋，后者听完幸灾乐祸的说道：“被美女甩了，找替身，富人的世界搞不懂啊！”
另一个同事也打趣道：“这叫专情，你以为都像你啊，一年换好几个女朋友！”
“好几个女朋友怎么了，我的女朋友各有各的特色，我才不会被一个人甩了后去找相似的”，粱棋洋洋得意的说道。
王俊超也觉得褚航有些过于执着了。
人火是非多。
一夜之间，褚航成了这个北方小城的名人，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黑料。
有人说他的游戏创意剽窃，之前陷入过经济纠纷，更有甚者，一些女孩说褚航曾经纠缠过自己等等。
这些新闻不用王俊超自己关注，梁棋就会事无巨细的跟他通报，当然是用讽刺的口吻。
这天下午，王俊超正被粱棋烦的不行的时候，他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许爽的父母，就是那个跟父母吵架，去南方打工的女孩。
现在许爽的父母的说，褚航的女朋友就是许爽，他们通过网上新闻中的照片认出来的，可是他们联系自己女儿的时候，女儿坚决否认，还拉黑了他们。
王俊超正想摆脱粱棋的骚扰，跟冯惊羽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了。
来到许爽的家里，她的父亲可比上次热切多了，拿出很多许爽的照片跟褚航的女朋友对比，坚称那就是他的女儿，让警察帮忙找回来。
虽然王俊超不认同他所谓的证据，但是联想到自己上次所见，以及这段时间周围人的议论，还是决定再去拜访一次褚航。
结果，大地街的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
房子的主人，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打扫，看到穿着便衣的王俊超以为是来租房子，没等王俊超开口，就滔滔不绝的介绍：
“租我这个房子的都发财了，上一个开发游戏的老板，一夜之间赚了好几千万，我这里风水就是旺财。别看我这个面积不大，但这里有赠送的地下室面积，地下室里面搞点什么娱乐啊什么的，你懂得吧，哈哈！我跟你说，那老板在这里玩的可刺激了！”
看到王俊超面无表情，房东用脚踢过来一个纸箱子，接着说道：“自己看，我刚从地下室里收拾出来的。”
纸箱子里是一些特殊游戏道具，看的王俊超一阵耳根子发红。
房东可不管王俊超怎么想，蹲下来一件一件欣赏，脸上是说不出的艳羡。
王俊超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为好，本来褚航的黑料就够多了，这纸箱里的东西让网友知道，网暴的更厉害。于是做出一副同道中人的表情，连哄带骗的把东西买下来了。
好巧不巧的，刚回到所里，冯惊羽着急用车，没等王俊超找地方安置纸箱里那些道具，就拉开车门，接着，表情一下子怔住了。
“冯队，你听我说，”王俊超刚开口解释，就收到了冯惊羽噤声的手势。
只见冯惊羽把一副道具手铐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头问道：“从哪拿来的，这上面是人血！”
化验科很快给出结果，那些道具上有很多人体组织残留，初步认定为三名女性。
虽然说近几年，有些人学西方的糟粕也开始偷偷搞这类游戏，但是中国法律是不允许的，尤其是这里可能涉及虐待女性等。
很快，不用王俊超费力去找褚航，他就被叫来所里问话了。
他没有否认，直言自己工作压力大，也是在网上看到的，网上有这样的交流群，都是你情我愿的角色扮演。他也没办法提供那三名女性的信息，大家都是用假的身份。
“那你认识许爽吗？”王俊超趁机问道。
“不认识”。
“许爽父母报案，说你身边的女人就是许爽，是他们的女儿”。
“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你应该啊，王警官，我女朋友一直都叫傅西西“。
冯惊羽这时候敲了敲门，把王俊超叫了出来。
“事情有点不对，小王。通过许爽父母提供的DNA进行比对，许爽就是三名女性之一。可是许爽现在却失踪了！“
再次回到审讯室，王俊超一时之间竟有些情绪万千。冯惊羽撇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你女朋友傅西西现在在哪？”
“她最近家里有事，回家了。”
“具体地址？“
“耀庆市甜水区西安路88号。“
褚航积极配合的态度让王俊超心情好了不少，他实在不想自己一直帮助的人这么快就变成嫌犯。
可是身边的冯惊羽不这么想，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耀庆市甜水区西安路上都是些烂尾楼盘，她现在更确信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老熟人有问题。
这时李大民派人过来，让冯惊羽终止审问。
“大意了，这个人我们碰不了了！”
冯惊羽一下子就急了，“为什么碰不了，对方花钱找关系了？”
李大民点了点头，“褚航父母带着精神科鉴定证书来了，褚航大学时候因为感情问题受了刺激，几次入院治疗，据说他常常幻想自己有一个叫傅西西的女朋友。”
“不可能，小王几次跟他接触，都没发现他有任何精神问题。”冯惊羽询问了王俊超之后，一口咬定，这是对方家里花钱弄虚作假。
李大民瞪了她一眼，“是不是弄虚作假以后再查，现在人家手续齐全，我们必须放人！另外，许爽也找到了，跟另外两名女子一起被褚航藏在自己家海边的别墅里。她们都声明不起诉褚航。”
不管冯惊羽和王俊超脸色多么难看，褚航面带微笑的来到他们面前，一脸真诚的说道：
“谢谢你，王警官，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西西。“
“你什么意思？”王俊超阴沉着问。
“发自肺腑的感谢你呀，要不是王警官尽职尽责帮我查，我怎么知道西西可能出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