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之抿了一口酒，微微颔首，不急不缓道:“前些时日，滁州赤聿县接连下了半月的大雨，西黔乡那座经过多次修缮的鸿鹄桥突发塌陷，不少归化村的村民因此坠落丧命。工部尚书汪大人当时收到消息连夜赶去，谁知却被几个村民起哄围殴致死。
此案事关重大，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难免会惹得怨声载道。皇上只得先命人将此事给压下来，对外宣称是鸿鹄桥因大雨突发塌陷，汪大人赶到当地不幸遇难，而后派工部侍郎季铭带人运粮前去安抚村民。”
苏虞目光疑惑地看着沈惟之，“不是应该拨款抚恤，为何是运粮食去？”
沈惟之轻叹一声，“户部尚书赵大人说国库空虚，一时间拨不出那么多银两。皇上头疼不已，无奈之下，只好命季大人先运些粮食过去，至少能解决村民的温饱问题。
说起来，当年修建那座鸿鹄桥期间，户部也拨不出银两，还是汪大人倾尽家财，加上钱府捐款，最后才得以修建而成。”
苏虞蹙着眉头，冷冷道:“这位户部尚书赵大人一听便知是沐猴而冠，蝇营狗苟之辈，尸位素餐，恬不知耻。反观那位汪大人，如此清正廉明，大公无私的好官，却死于几个刁民之手，当真是讽刺至极。”
“苏六姑娘所言极是。”
沈惟之复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慢道:“之前在早朝上，左相一党向皇上谏言让王爷率领斩棘司接管此案。而另外一些老臣纷纷为汪大人的死因痛心疾首，便提议让萧崎带领奉天营处理此案。
可此案的棘手之处，正是需要筹集善款，用于抚恤村民和修缮鸿鹄桥。诸位大臣皆知，接管这个见不得光的差事，便是骑虎难下。若是办好了，也会被戳脊梁骨，毕竟此案涉及人命官司。
若是办不好，自然要一力承担后果，如果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趁机参奏一本，那王爷的下场可想而知……”
顿了顿，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意味深长，“赏荷宴那日，皇上在早朝上说还会再好好考量。可一到戌时，便下了圣旨，命王爷带领斩棘司的一队骑兵连夜赶去滁州协助季大人处理鸿鹄桥一案。之后，经过在下的一番打听，原来皇上曾在酉时私下召见过吏部尚书徐大人。”
苏虞一怔，抬眸看向沈惟之，他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告知她，墨云玘之所以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显然是拜徐砚礼所赐。
不过，徐砚礼既是大伯父亲自挑选的二女婿，又怎么可能是左相一党？
沉默片刻，苏虞试探地问道:“那大伯父他可有在朝堂上说什么？”
沈惟之提起酒壶倒酒，直言道:“右相一向独善其身，作壁上观，从始至终也只是说了句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苏虞垂下眼帘，不自觉地紧握着手中的茶杯，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莫名的觉得此案背后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倘若此案的始作俑者设计墨云玘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必定会在暗中下毒手，置他于死地。
纵使墨云玘武功高强，身边高手如云，也难防别人处心积虑的阴险算计。
这时，冷不防地传来贺仲荀的低笑声，“呵……病美人，你可知王爷为何不派人告知你一声他今日无法赴约？”
苏虞瞥了一眼贺仲荀，见他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想必是有些喝醉了，可他才喝了一壶桃花酿。
不等她出声询问，贺仲荀便一股脑地脱口而出道:“因为王爷压根就不信任病美人你，还说你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也绝不会与你结盟合作。可我倒觉得，其实王爷是不想连累你，毕竟在这楚京城中，视王爷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有人在。
前年，外面关于王爷临阵脱逃，苟且偷生的闲言碎语传得沸沸扬扬，王爷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喝了整整一年的酒，最后活生生的给喝吐血了，险些丢了半条命去。后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流浪猫偷偷在王爷的房间里下了一只黑猫崽。从那以后，王爷一直养着那只黑猫，这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虽说王爷如今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活阎王，但我们心里都清楚，王爷仍然是以前那位重情重义，赤胆忠心的飞云将军。只不过，王爷宁可被世人误会嘲讽，也不为自己出声辩解，永远都是独自一人承受着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悔恨。
哎，我原本以为病美人你一开始引起王爷的注意，是倾慕于王爷，可没想到你竟是想利用王爷。病美人，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
苏虞一时无言，她的确是想利用墨云玘扳倒户部尚书赵宗仁，之后对付柳芙蕖自然是易如反掌了。
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墨云玘的安危。
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苏虞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衣袖中的墨云玉佩，心中思绪万千。
良久过后，她平静开口:“我要去一趟滁州。”
沈惟之端起酒杯的动作倏地一顿，诧异道:“苏六姑娘，你要去滁州？”
苏虞面不改色，“是。”
连旁边的贺仲荀都愣了一下，酒也醒了一大半，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虞，又惊又喜道:“病美人，你认真的吗？”
苏虞不置可否，轻笑出声，“王爷不是说我没有诚意吗？那我便亲自去滁州，让王爷看看我的诚意。”
贺仲荀想了想，一本正经道:“病美人，你想去找王爷固然是好，但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独自前往滁州，未免也太冒险了。还有，你不是被禁足一个月吗？倘若被人发现，你可想过后果？”
“正因为我在禁足中，才可趁机悄无声息地赶去滁州。”
苏虞唇角微勾，“况且，我并非独自一人前往，这不是有贺公子你吗？”
贺仲荀点了点头，“我自然是愿意陪着病美人你一起去，可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该如何是好？”
苏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王爷不是派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吗？他叫什么名字？”
“……弄影。”
贺仲荀接着又解释了一句，“王爷是在保护你，以防萧崎派人暗中对你下手。”
苏虞神情淡然，对着窗外嘱咐道:“既如此，那便麻烦这位弄影兄弟明日寅时，在城外的来金客栈前备下三匹快马。”
继而，她转眸看向贺仲荀，“我们明日寅时一刻在醉仙斋碰面，坐醉仙斋的马车出城。有劳贺公子带上药箱，什么解毒止血的伤药都一应准备齐全。”
贺仲荀顿时反应过来，面色略显凝重，“病美人，难道王爷他……”
苏虞若无其事地看着杯中的茶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图个心安罢了。”
沈惟之眸底划过一丝讶然，拱手道:“苏六姑娘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在下佩服。”
苏虞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多亏了沈大人如实相告。”
霎时，门外蓦地传来敲门声，接着传来北山的声音，“虞姑娘，有一位名叫苏子暄的公子在楼下大堂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