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子，张华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机要档案室，讲道，“把1616专案的档案拿过来。”
不多时，机要主任亲自把档案送过来了，这让韦卫国感到意外，连忙和机要主任打招呼。
机要主任没走，而坐了下来。
这让韦卫国意识到，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是绝密的，因为必须要有专人在场记录，整个省厅，除了高层，就只有机要主任有这个记录的资格。
“老吴，我要向韦卫国同志扩大1616专案的细节，按照规定，请你记录。”张华说。
吴主任已经准备好了，说，“好的，我记录并且签名。”
张华把档案递给韦卫国，“你先看一看。”
韦卫国接过档案，果然是绝密的，说明这个专案的具体内容，厅里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晓。
他看完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厅里一直在追查沙泰的下落，而且已经安排了卧底潜伏进去！
这个案子的起因是2016年1月6日查获的一起毒案，顺着线索查下去后，查到的源头是沙泰。
张华说，“2016年1月6日凌晨一点三十分，广东湛江警方对辖区内的娱乐场所进行了突袭检查，发现辖区内酒吧出现了一种新型毒品。”
“这种新型毒品以鸡尾酒的形式出现，其毒性极低，许多人认为不属于毒品。湛江警方也拿不准，后来上报，经过公安技术鉴定中心的鉴定，这种名为‘笑客’的鸡尾酒，已经属于毒品的范畴。”
“湛江警方顺着线索调查，在当地查出了一个生产该鸡尾酒的工厂，掌握了一条极为关键的线索。据罪犯交代，他们原本代理生产和销售的‘笑客’鸡尾酒销量不佳，后经人介绍，购入了添加剂，按照一定比例添加到鸡尾酒里。”
张华说的是罪犯，说明在该案中，工厂的相关犯罪人员已经结案，该枪毙的已经枪毙，该判的也都判了。
“从那开始，该型鸡尾酒在当地销量暴涨，并且蔓延到了周边城市，是许多酒吧、KTV场所的主力饮料。”
“广东省厅督办该专案，经过艰苦的摸排侦查，搞清楚了添加剂的来源，直指金三角。运输路线是从我云省入境，通过陆路输入广东。”
“后来，湛江海警局查获一起走私案件时，缴获了一批添加剂，这个案子也并到了1616专案里。”
顿了顿，张华说，“所有的线索都集中指向了沙泰，这个人2016年之前，在金三角地区是名不见传的，属于异军突起的一类。”
“随后几年里，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使用了这种添加剂的酒水饮料，基本上都是在酒吧和KTV等场所出现。后来国家出台规定，将此类酒水饮料列入毒品范畴，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专项行动，这些我就不多说了。”
韦卫国点头，“原来是这么一个根源，当时全国专项行动的时候，我还在市局，全程参与了。”
张华说，“源头就在这个沙泰。和传统的毒品不一样，他手里有技术，很少的海洛因就能加工出大量的毒饮料毒酒水，利润巨大，而且因为对海洛因的需求更少，他们的种植方式更加灵活，也更加隐蔽。”
“我们省厅将1616专案列为绝密一号专案，将沙泰列为一号打击目标，这个专案，从2016年启动到现在，我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工作。”张华说。
韦卫国大概明白了，“我明白了，凌豹撤出的时候，专案组表面上撤了，但实际上是更换了更加隐蔽的运行方式。”
“沙泰这种毒贩和以往我们遇到的都不同，最关键的是。”张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韦卫国说，“我猜，这个案子涉及到国家安全方面的一些事情了。”
“没错。”张华点头，“所以密级提升到了最高，国安还没有介入，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线索，而沙泰武装又在境外，这个专案，就一直维持着秘密侦查这个状态。”
张华说，“我们的卧底已经潜伏了五年。”
“五年？”韦卫国倒抽一口凉气。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卧底还能不能用。
五年的时间，卧底变质的可能性大增。这并不是组织对卧底缺乏信任，而是有多个这样的惨痛教训。
潜伏时间长，卧底混成老大，最后干脆脱离警务系统。
这种例子不是没有。
因此，在决定使用卧底的时候，组织是非常慎重的，而且对潜伏的时长有严格的限制，对卧底的联系和管理，也非常的严格。
更多时候，警务部门会选择用特情，既系统外人士，彼此之间就是生意，省去很多麻烦。
但使用特情又会带来许多问题，比如特情的忠诚度和能力。
凌豹入警后就开始当卧底了，前前后后当了三次，持续时间十年，后来功成身退之后安排到机关工作，但是他无法适应文职工作，调到刑侦去，也难以适应。
最后派到曼谷当一个半公开化的警务代表。
归根结底，是凌豹已经习惯的那种生活，他再也无法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民警了。
韦卫国当时就是牵绳的人，也在当地发展了一些线人，比如猜霸。
他太清楚长时间的潜伏对卧底会产生什么影响了。
张华轻叹了口气，“这个卧底是我亲自掌握的，早几个月，我已经感觉到可能要出问题。1616专案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
韦卫国说，“这个卧底，我认识吗？”
张华稍作犹豫，点头，然后看向吴主任。
吴主任没什么表情，专注做自己的记录。
张华沉声说，“余生强。”
“老余的儿子！”韦卫国腾的一下站起来。
张华压着手示意韦卫国坐下。
韦卫国缓缓坐下来，盯着张华。
张华说，“是他主动要求的，态度非常坚决。”
“但也不能让他去。”韦卫国控制着激动的心情。
此时，吴主任突然插话，道，“卫国，当初张厅是强烈反对的，但是，生强的态度非常坚决，如果不让他去，他警服也不穿了。”
韦卫国看向吴主任，吴主任说，“后来是厅长拍板，批准了生强参加了卧底计划。”
韦卫国再看张华的眼神里，少了一些愤怒。
的确是愤怒。
余生强，其父余振华，与韦卫国同期入伍，同期转业进入公安队伍，又分配到了同一个派出所，后面二人的轨迹全都一样。
二人调入缉毒局后，余振华领受了境外卧底任务，潜伏进了金三角，最后剿灭了当时金三角最大的毒贩集团，缴获海洛因三十多吨，捣毁了多条输入我国内地的运输线。
而余振华，则在联合行动开始之前，被毒枭残忍杀害，直到三年之后，在我国施加了强大压力后，几个所在国出动数千军警扫荡金三角地区，这才找回了余振华的遗骸。
余振华牺牲时年仅二十八岁，他的独子余生强才读小学，而余生强的母亲，早在他出生不久就离婚远走他乡了。
在韦卫国眼里，余生强比他的亲儿子还要重要。
余振华牺牲后，韦卫国将余生强接回家养育，为了余生强，韦卫国毫不迟疑地从一线岗位抽身出来，只为了多一些时间照顾余生强。
每一次，亲儿子和余生强闹矛盾，韦卫国从来不问，直接把亲儿子打一顿，下手很重，为此，他老婆甚至跟他闹离婚。
韦卫国就一句话，要离婚可以，儿子也可以带走。
就这么的，这个特殊的家庭磕磕碰碰地走了过来，一直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又都考上了刑侦学院，好日子这才过来。
五年前，余生强拿着手续回家，说要到法国去进修，这是大好事，两年前，进修完了之后，余生强说组织派他去南非当警务联络官助理，时间紧任务重，连家都没回。
整整五年，韦卫国这个老公安愣是看不出疑点来，包括余生强每次打电话回来，都完全听不到端倪。
现在真相大白，所谓的进修根本是幌子，余生强是执行了一项绝密的长期卧底计划。
张华感慨着说，“你知道吗，确保生强的身份不暴露，我们有很多办法，有很多经验。但是，要想瞒住你这个老公安，的确让我费劲了心思。”
“全厅上下都知道你和余振华的关系，你把余生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要是知道他潜了毒穴，不把天捅破了才怪。”
“你听我说完。”张华示意韦卫国稍安勿躁。
张华说，“生强的进修学历是真的，外派南非的事也是真的，所有的这些，全都会体现在档案里。”
“你十六岁就当兵了，十八岁入党，是老党员了，遇到事情不要被情绪控制。你把生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那我问你，我们这些人难道不是吗？”
说到这里，张华动了情，缓缓站起来，“余振华倒在胜利前一夜，我们欠他的，余生强要求执行这项长期潜伏任务，既是要报仇雪恨，也是他作为一名党员干部、一名人民警察的使命。”
“你如果不能冷静下来对待这个案子，我立即把你调离大案重案处，去政治部过完十年的脱密期，然后内退。”
韦卫国竭力控制着情绪，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不接受也要接受，因为事已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