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次，他浑浑噩噩，等回过神来，却见自己手持长剑，反复地刺穿自己的心脏，反复地割开自己的咽喉。
直至有次神志不清时，师尊问：“既如此痛，为何不忘了她？”
“可我已成魔，我又如何才能忘？师尊，我想记着她，我做错了一些事，我总得记着她才行……”
那之后师尊轻叹了一声，轻抚他额心：“你若不忍忘，那为师便帮你一把。”
沈殿青昏迷三日，再次醒来，脑海一片空白。
那日蓬莱仙岛正好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误入他居住的园林，诧异地问：“你是何人？以前怎从未见过你？不知是哪位仙师的爱徒？”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却鬼使神差说：“念……九……”
他想记住一个人，他在念着一个人，那个人名字里好像有一个九字，念九……
沈殿青什么都忘了，可他的魔性却叫他记得，记得“念九”……
“轰！”
当身体重重砸落，千尺高空飞速坠落，在与地面撞击那一刻，他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心口有师尊布下的禁制，是当年外出游历，巧遇师尊，拜师时对方亲赐的保命仙印。
那仙印在发烫，在发热，而后他整个人突然解体，如烟雾一般向四方扩散。
就如当初在守陵村被九儿斩杀时那样。
沈殿青想，原是如此。
他这一生区区十几不足二十年，何其短暂。
他以为自己生而为人，却是那魔皇宿九幽的分神。
他以为自己曾修炼无情道不然红尘，却原来是个为杀而身的修罗道。
沈殿青没恨过太多人，从前被顾云婳蒙蔽时，他厌恶顾卿九，但其实谈不上憎恨，可他如今却恨了。
他恨宿九幽！
你当年为何要洒落我这一抹分神？为何要让我以人身来活？
你既放纵我活于人世，当年我年幼，你又为何要降神？
与九儿相处的那个人是你，拥有那些珍稀回忆的人是你，你走时带走了这一切，却为何要将你自己的执念留下来给我？
你的执念让我去寻一个人，我却根本不知那是何人，不记得她音容笑貌，不记得她名讳喜好，我一无所知，竟可笑滴将顾云婳当成了她。
喜爱九儿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你，亦或是我？
你我本一体，可此刻我却真的深深憎恨那另一个我……
“他是宿九幽？”
虚空之上，季厌笙又咳了几声，抹去唇边血迹。
萧恨离蹙了蹙眉，点了下头，“估计是他，也只能是他。”
两人对视，接着萧恨离率先转身，“阿姐……”
他有些怯步，而季厌笙则是脸色微变：“丫头？醒醒？”
顾卿九睁着眼，但双目无神，人如木偶一般僵立在这儿，她此刻模样很是奇怪，仿佛失了魂。
旁边苍祈也灰头土脸，“快，去神庙！她被寄生了！”
那些黑蛇既能操控神魂，影响心智，也能在众人心底化为心魔。
方才他们三人全力阻挡，但依然有漏网之鱼，而顾卿九从未与这种东西战斗过，她所有攻击法术犹如虚设，自然也有黑蛇钻进她心海。
在黑衣萧悯被季厌笙带走时，如顾卿九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包括方才发疯滥杀的那些修士，也全部成了这副模样。
苍祈自己情况也很不妙，他体内同样有黑蛇残留，此刻已在心海化为一团黑气。
那些黑气仿佛在散发着邪念，“杀了他们！这些整日只知道胡乱嚷嚷的废物们！”
“你喜欢她，你是苍狼古国的六皇子，你身份尊贵，他们不过是残缺古神，实力大打折扣，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杀了他们，她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你敢说不是一见钟情吗？你第一眼看见她，甚至早在亲眼看见他之前，就从那些心声里知道了她，了解了她，并且在乎她，从那些个旖旎的梦境里，把她放在了你身上……”
那邪恶的声音在不断怂恿，苍祈脸色阵青阵白，忽红忽黑，“闭嘴！”
！。
谁看上她了？
他用力一瞪眼，憋了一口气，这邪念在瞎说什么呢？
果然那玩意儿麻烦得很，凡事只要一牵扯上域外，没事都能搞出点事情来。
这时一位护道者搀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苍祈，而另一位护道者则是一脸的木讷呆滞，但体内气息正逐渐狂暴，显然也是中了那些黑蛇的暗算。
苍祈脸一黑，“快！别磨蹭了，所有人，立即进神庙！”
神庙中供奉着上古先烈的灵位，此地蕴含先烈意志能压制那些东西，情况紧急，必须尽快。
否则……
否则，今日至少超过七成以上的各族修士被波及，一旦放任情况恶化下去，这些人，很有可能，会在心魔的引导之下，而入魔。
但魔也分好坏，并不是所有魔修都能保持清醒的神智和理性，更多的是疯魔，如之前那般六亲不认，见人就杀，介时必将掀起一场大乱。
季厌笙立即伸手，刚想抱起顾卿九，谁知手一空，竟被萧恨离抢了先。
他一怔，就见萧恨离脸色苍白，拦腰抱着顾卿九，双眼红通通地踉跄着走进了神庙，
“阿姐，你别出事……”
这位不出世的千秋仙君，萧族老祖，萧族而今的话事者，平日一袭仙姿，如今却脆弱得好似不堪一击。
季厌笙怔住片刻，旋即才蜷了蜷自己冰冷的指尖，一丝妒意，突然自心底撕裂而出。
这是从前强忍的情绪。
他一直知晓他受战霄影响，对她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他也一直在克制着。
那并不是因心而起，那并不是出自他本意，不过是被战霄的感情所误导罢了。
所以他隐忍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清醒些，可有些事，似乎不论他多不愿见到，却依然还是发生了。
就好似，这一刻，这一抹，如白蚁噬心一样的隐秘妒火。
他在嫉妒萧恨离。
那个能光明正大拥抱她的萧恨离。
然而当所有人移步神庙后，虽有先烈遗志进行压制，可顾卿九等人的情况并未缓解。
甚至就连苍祈也已逐渐失神，逐渐混沌，他们在那些邪念的影响下正在不停恶化。
也正是这时，苍祈的护道者长吁口气：“来人！释放我皇室图腾，尽快通知陛下等人！”
苍狼之国的六皇子，万不能有失，苍祈的存在太过重要，可眼下这个情况已是无解，他们只能寻求苍狼皇室的帮助。
不久之后，
“吼——！”
一头巨大的苍狼图腾冲天而起。
遥远的另一地，繁荣的古城中，一名男子头戴冕冠正在批阅着奏章，但突然起身，他冷凝地来到宫廷外，细细聆听。
风声拂过。
风里传来苍狼的嘶吼咆哮。
男人神色一冷，立即道：“来人！召集人手，开启传送大阵，前往遍地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