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出调查的陈志一行人一言不发地走进办公室门时，我不问自知，杨秀珂一案距离告破又远了几步。
钟蕊及其家属的不在场证明可谓充分：
三周前，也就是冯泽安一案发生后不久，钟蕊向学校申请住校。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径直返回宿舍，宿舍楼道口的监控内容及她的三位舍友都可证明。周末时间，她同样选择了留校自习甚至从不外出，数位校门口的师傅都拿着出入登记簿信誓旦旦地表示她近期从未离开过成中。
对钟蕊父母的调查过程略微困难些，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建于70年代初，楼宇斑驳败落，内部毫无管理痕迹，更不谈有监控可取，我们只得走访了社区人员和同楼的邻居。钟蕊母亲作为全职主妇，鲜少出门，活动轨迹最远也只延伸至小区斜对面的菜市场。钟蕊父亲目前所就职的公交公司正是在曾经辉煌一时的集装箱联运公司的旧址建立，作为本市路政下属企业，公司建设颇具规模。在听闻我们的来意后，接待人员即刻带我们进入监控室，我们很快掌握了他近期的工作状况，令人略感惊诧的是，近两周他在员工宿舍留宿，始终没有离开过公司，负责人给出的解释是“公司在月初上了一个大项目，这位同志听闻消息后，主动请缨加入攻坚组。”，这一结果虽显巧合，但却提供了一个个坚实的证明。
而对钟蕊的哥哥，自李仁杰将那张钟蕊和姜月的合影交给我后，我心里便泛上一股隐忧，他从医的身份亦与杨秀珂一案的关键因素——氯化钾牵上了莫名的联系。顾及他曾在林羽一案对我的帮助，陈志主动挑起了调查秦以诺的担子。根据他的工作关系，我们与市一院的院领导及数名医护进行了沟通，得出的结论并没令我们感到意外——他是一名出色的年轻医生，无论是专业能力或生活作风都几乎毫无瑕疵。我们同样复核了他近期的行动轨迹，结果同样单调，秦以诺的生活，不如说是对同一天的循环重复——作为年轻人，他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娱乐活动，下班便径直回去职工宿舍，除了偶尔几次单独前往附近的餐馆改善伙食，他将所有时间都消磨在院区内。
在将调查结果向张局作了汇报后，我们重新调整了调查方向。
在回到办公室不久，我接到侯青院长的电话，他的语气明显焦躁，再三询问我能否见面。他扼要地说明，校图书管理员半小时前在古籍阅览区发现一个茶叶罐，他笃定此物属杨秀珂所有，出于安全考虑，他打算请我们过去查看一番。挂断电话后，我和陈志立刻前往成筑大学。
“就是这个。”侯青指着书架上的不锈钢铁罐，“这是她平时用的茶叶罐。”
“在我们到之前，你们碰过这个没有？”我戴上手套，拿起罐子打量着。
“侯院长没有碰，我看到这东西后就立马打电话给他。”站在侯青身后操着本地口音染着棕黄色短发的女人开了口，看来她就是这里的管理员。“我也只是把这罐子摆正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些书的借阅率如何？”我揣摩着架上一整排的晦涩书名。
“基本没人看。”她的口音很重，我要很仔细才能听清楚，“除了偶尔几位老师，也没见人借过这边的书。”
“是这样。”我左右扫了眼空荡的过道，又抬指一拭架上落灰，“你说你摆正了罐子，那你最开始发现的时候，罐子在哪？”
“这。”她举高右手，朝着最上面的一层书来回挥舞几下，“在前后两个书架中间夹着，被两排书挡住了，我今天打扫这块的时候才看到。”
“今天才打扫？”侯青提起嗓子，激起了不远处围坐在桌边的几名学生的注意，“学校的要求是每日清理所有位置，不然早就应该发现这东西了，你这不是耽误警察同志办案吗？”
“是是。”她有些踧踖地看向我。
“侯院长，没什么大碍。”我冲侯青摆摆手，他也就作了罢。“上次打扫这块大概是什么时候？”我转头问她。
“大概是上周末……”她不时瞥向侯青，声音细如蚊蚋。
“那时候看见这个茶叶罐了吗？”
“没有吧。”她眼珠一转，“应该是没有……。”
“卫警官，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的失职。”侯青冷着脸，又剜了她一眼。
“侯院长，杨秀珂有饮茶的习惯？”
“对，她虽然不是茶杯不离手，但每天来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洗杯子泡茶，印象中她基本不喝白水。”
“她爱喝哪种茶？”我打开罐子盖上的搭扣。
“应该是毛峰。”他略一思索，“她一直都喝这种茶，她好像说过偏爱毛峰的茶味。”
我揭开盖子，轻轻嗅了嗅，罐里的茶叶挺秀尖削，细嫩鲜亮，散发着淡淡陈香，我虽不懂茶，但仍能知道眼前茶叶实属上乘。
“卫警察平时也好喝茶？”侯青问。
“偶尔吧，我习惯白水灌肚。”我淡淡笑了笑，“侯院长长，之前这茶叶罐一直在杨秀珂的办公室里放着？”
“是的，就在她桌上。”
“她离开办公室有锁门的习惯吗？”我问，“还是只有下班后会锁门？”
侯青沉思了几秒，说：“我没记错的话，她每次离开办公室都会锁门。”
“杨秀珂的办公室，现在方便再去一趟？”
“当然。”侯青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办公室内的景象与我上次搜寻时几乎一致，经过再次检查后，杨秀珂的办公室内并没有出现任何一只茶杯的踪影。
“她一直用一只不锈钢杯喝茶，比较笨重，像是男人用的，一般就放在桌上。”他顿了顿，拧起眉，“上次我就该注意到的。”
“侯院长。”我撑着膝盖站起身，“这个茶叶罐我需要带回去。”
“当然可以。”
“学校最近还好吧。”我锁上门。
“艰难度日。”他苦笑着摇摇头，“一名学生，一名院领导，你知道外面传成了什么样。”
“首当其冲的是维持学校的正常运转。”我沉吟道，“剩下的请务必相信我们。”
“一定，学生，学生是第一位的。”侯青缓缓踱着步，“这所学校沉浮这么多年，绝不能在我们院手里倒了牌子。”
“一切会很快有结果的。”我停下脚步，伸手和他握了握。
日落黄昏时，梁海平完成了对带回的那只茶叶罐的检验。
我翻看着他留在我桌上的报告册，耳边间间续续传近指关节叩击桌面的声音。
“这没道理。”陈志烦躁地说。
“道理不是根据你的思维延伸的。”我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老卫，现在哪是教育人的时候。”他抓起椅背的外套披上，“起初你说要把两个案子合并调查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真是……”
“当时我也只是直觉性地打算试一试。”我转头看向他，“你打算去和张局汇报？”
“你不去？”他缩回半套进袖管的胳膊。
“我电话里知会过了，张局知道情况。”
“那。”陈志喟叹道，“私底下问你件事。”
“你说。”
“是不是在杨秀珂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
“可能有一些吧。”
“怕不是一些吧。”他摇摇头说，“现在办公室没人，你说句实话。”
“当时的话，是考虑过这种可能。”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为我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都是在犯错误。”我阔步走到床边，深深吸了口凉爽的空气。
“我还是想听你说句真心话。”他仍不气馁，“当了你快四年徒弟，这个话还是能说的吧。”
“说真的。”我凝视着大院里昂扬傲立的合欢树，“我很失望。”
检验科的报告如是说：茶叶罐上除了密布的属于杨秀珂的指纹外，检测到了一些其他指纹，经比对确定属于林羽。而在管内的茶叶及罐内壁中检测出氯化钾粉末，而高血钾中毒正是杨秀珂的致死原因。
秋风拂来，聒噪的日暮下，合欢树的身姿岑然不动。
悠悠然间，我似乎听见那个人的话音，穿过十年的杳渺岁月，破空而来。
“卫若东，你记住了，‘共情’这个词，你必须彻底摒弃。它对你，是万不可触的忌讳。它会让你们失误，让你错判，会让你铸成无法弥补的遗憾，让你误入迷途而不知返。这个错你，老子我犯过了，所以我做不了你的榜样，但你，你卫若东，绝不能犯和我一样的错！”
远方的残阳昏昏沉沉地在小城上空盘桓着，我登时恍惚，双眼骤然感到一阵刺痛，仿佛被这淡薄的光线所灼伤。
这场风雨的尽头 ，已昭然若揭。
而我将跟随着怎样的脚步去追寻真相，我想，他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