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并不是这样。”许惠琴弓着身子坐在我对面,失神般嗫嚅道。
我静静凝视着她,等她再度开口。
“第一次发觉他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和某个人说话,是在他六年级的时候……当时我并不担心,和他聊了几次后也就不再制止,只觉得是他没有朋友,想了个法子给自己排遣寂寞,等再大些就好了。”她落下泪来,声音变得哽咽不清。
我倒了杯茶杯递给她,待到她的心情略微缓和后,我问:“你有听到过他说话的内容吧。”
“不多,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正常的。”
“只要听过就可以,有印象的话,大致说说看。”
“有一次……大概是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在家里做好饭叫他,他好像没听见,一直在家门前的街边玩,我走到他背后,他也没注意到我,我在他背后站着,渐渐发觉他在自顾自地说话,就像是有人在他面前。”
“当时你听到了什么?”
“他说,说打针不疼,说要吃药,说自己长大也要当医生……大概就是这样的话。当时他年纪小,我们没往那方面想。”她抬起头看着我,“也不是没带他去看过医生,去过,但不敢做后续治疗,我们那地方小,出了这种事闲言碎语多,孩子会被讲闲话。”
“那之后呢,情况怎么样?”
她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等到他初二后,就不会听到他自言自语了,有空的时候,他开始喜欢骑自行车去镇上的卫生院转悠……在双休日,偶尔放学后也会去。”
“初二那年,也是孩子父亲……”我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是的,就在他父亲离开后不久,他的变化更大了。”她垂下头,借此遮掩眼里的悲恸。
我抿住嘴唇,吞下了宽慰她的话,也许林羽身上的异样可以归因于他父亲的离开,但我不打算再提起。
未曾亲身经历过,便不能说自己可以共情,更遑论感同身受的体会。
一阵安静后,她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个新的习惯。”
我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问:“写日记?”
她微微颔首应允:“那以后,他变得更加沉默了,甚至和我都很少沟通,每天放学回家后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做些什么。有天我见他又一人出去,实在不放心就跟过去,远远见他在卫生院外的墙根下捧着什么写写画画。”
“那些日记,你当时有看过吗?”
“一次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该看,不,或者是我不敢看,当时他的书桌上了锁,他拜托他父亲给他安的,我见日记本被牢牢锁着,反而松了口气,但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矛盾也很担心。”她抬手拭了下眼角,但仍来不及抹去如泉般涌出的泪水,“我第一次看到日记里的内容,就是上次打电话给你,当时我太绝望了,终于想起那几本日记,觉得里面可能写了些什么能救到他。我雨势就一本本去读。我文化不高,很多字认不全,但还是发现有一本的内容很特殊,我读了十几面,又翻回去重新读。一开始我没有看明白,后来我慢慢看出来了,日记里的‘我’并不是我儿子,里面所有的话都像极了一个医生的口吻,笔迹也完全不同,我就想起他小时候说的那些话,我就害怕了。”
“那些内容反常的日记,都是他在家写的吗?”
“不是,在家的时候他都很正常,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嗯。”我抿了抿嘴,“除此之外,他的言行举止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她闭目冥思了片刻。“会发呆吧,会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或者突然睡过去。”
“只有这些?”
“大概上是的。”她答着,情绪很是低落,“你的意思我懂,他不是他自己的时候,我见过,事后我也追问过他,但他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就像是……”
“大概就像是我们夜里做梦,醒了也就不记得了。”我垂下捏着下巴的手,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对,是的。”她猛地点头。
我沉思了会,继续问:“你们交谈过吗?和另一个‘他’。”
“有的,但非常少,就感觉那语气完全不是我儿子,很成熟老练,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似乎也不认识我。”
自己骨肉的内心已似游丝断缕,身为母亲,纵使心痛入骨入髓却不敢出言干涉,只得日复一日跟随那道身影默默关注,此种心酸我难以想象。
“他自己有意识到吗?关于自己和别人有些许不一样。”我说得很慢,只因不想在措辞上伤害到她。
“曾经有一次,”她顿了顿,“他在和我谈论那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我试探着问他一些日记里的内容,但他当时很疑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所言不虚,之前几次见到林羽的时候,他的眼神清澈鲜亮,透着城府极深的人绝不会有的神采。
“许姐,你想去看看他吗?”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着听我们交谈的陈志忽然开口。
“没脸,我这个当妈的,失败。”泪水倏地浸染了她的眼眶,沿着眼角滚落下来。
见陈志欲言又止,我当即用眼神打断了他:“林羽现在在看守所,虽有嫌疑,但并未定罪,冯泽安的案子目前还不到盖棺定论时。”